- 第4節(jié) 泮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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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我在學校的槐林小路上碰到了李廣智。我們兩個不期而遇,尷尷尬尬。在那槐林里,他說了幾句淡而無味的話,我給了他高深莫測的沉默和不語。
我到系里去開會,去研討解決古典文學課像干尸樣無人問津,學生們上課時唯恐躲之不及那問題(尤其是我的“《詩經(jīng)》解讀”課,竟有十幾個學生聯(lián)名寫信給學校要求取消這門課),可我從家里走出來,因為天熱,因為一個上午沒找到茹萍要找的那東西,我心里煩躁不安,情緒紊紊亂亂,就抄近路去穿越那片校中央的槐樹林。在那片幾十年都亂中有序的槐林中,在那條由舊磚碎瓦砌起的小路上,因為吊蟲過多,蛛網(wǎng)七橫八豎,偶爾間,還會有條花蛇從樹下的草叢中爬出來,橫在路中央。所以連談情說愛的學生們,都已經(jīng)不從這片林中穿行散步了,可我卻忽然想從這條路上走到系里去,忽然誰都不想見。忽然就在路上偏巧碰見了李廣智。
我倆都僵在了路中央。
我倆都在臉上掛了淡黃秋枯的一絲笑。
笑了后,我儒雅大度地閃著讓他從我身邊過去了。
十天沒有見,他平添了幾分瘦,默默走著,像在樹林中移動的一截秋萎冬枯的干樹枝。望著他走過去,我腦子里出現(xiàn)了一團團疑問和不解--比起我,他年邁瘦弱,可他和茹萍在床上時,他用什么辦法讓茹萍極樂快活呢?用什么辦法讓茹萍有那樣的高潮呢?他是校長,大知識分子,脫光衣服時,也會說那些低級、下流的葷話調(diào)情嗎?他不會和茹萍做著愛,還講哲學和文化藝術的思想吧?還有茹萍失急慌忙,急不可耐,替他找的那東西,可你自己放到了哪兒,難道一點也回憶不起嗎?難道你有那么糊涂嗎?我想問他這些問題時,他已經(jīng)從我身邊過去了。已經(jīng)錯過開口問話的良機了。
就那么看著從我身邊過去的李廣智,我的心如踏空的腳樣在那兒懸一會,最終遺憾地收回來。想要轉(zhuǎn)身走去時,卻看見他也腳步慢下來,緩緩地轉(zhuǎn)過身,臉上沒有笑,也沒有平靜和木然,而是厚著深黃的尷尬和枯色。
他木木地站在那,猶豫著用舌頭舔舔下嘴唇,看看前后與左右,證明確實槐林里沒有第三者,才用很小的聲音問我道--
楊教授,我是不是有東西忘到你家了?
我瞟他的臉,想說話我又什么也沒說。
他苦笑一下子,說我知道我錯了。那東西你要扔了就扔了,要沒扔希望你能還給我。
我依然瞟著他的臉,想問話卻什么也沒問,想說話卻什么也沒說。
你真的沒見那東西?真的沒見就算了。他最后看看我,不信任地這樣說了一句,收起臉上的尷尬和苦笑,再次轉(zhuǎn)身走掉了。
這次他比剛才走得慢,也走得猶豫和無奈。而我一直站在槐林的小路上,一直望著他走出樹林子,心里有幾分得意,幾分好笑。沒和他說上一句話,卻像以守為攻,把什么都說了。都已經(jīng)厲色放言、一覽無余了。像把他們徹底打敗了,讓他臣服了,如一只螞蟻把一頭大象終于絆倒在了自己腳下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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