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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粵州“勁妙”原本也是一家老字號企業(yè),粵州這地方,別的出不出溫啟剛不知道,但涼茶一定會出。這由兩個因素決定:一是粵州屬于亞熱帶季風氣候,這種氣候看似濕潤,其實人是需要不斷補充水分的;二來粵州人愛吃、會吃,尤其喜好油炸食品,這種東西吃多了,難免會上火,于是飲涼茶成了粵州人常年的生活習慣。
粵州涼茶歷史悠久,品種很多。溫啟剛掌握到資料的就有“三虎堂”“黃振龍”“大聲公”等不下二十個品牌,這些都算得上是老字號,跟“勁妙”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勁妙”之前不叫“勁妙”,叫“勁寶”,后來“勁寶”毀了,才改名“勁妙”。這些涼茶共同的特點是習慣于作坊式生產(chǎn),不追求規(guī)模,不上量,沒有大市場、大品牌的概念。按溫啟剛的說法,就是缺乏商業(yè)理想!吧虡I(yè)理想”這四個字,是溫啟剛率先提出的。那是在一次論壇上,有媒體追問,好力奇區(qū)別于其他涼茶企業(yè)的最核心的東西是什么?溫啟剛眉頭擰了很久,才道出“商業(yè)理想”這幾個字。一家企業(yè)到底能不能做大做強,關鍵看企業(yè)追求什么。都說企業(yè)要利潤最大化,掙錢是企業(yè)的首要目的,但它絕不是終極目的,也不是唯一目的。企業(yè)是有理想的,對好力奇來說,一是建立一個良性循環(huán)、有序競爭的涼茶市場,二是積極培育或者說弘揚中國的涼茶文化。記得在那次論壇上,溫啟剛就中國涼茶的歷史及發(fā)展現(xiàn)狀做了一番論述,他用八個字概括了中國涼茶的特征:豐厚積淀,深度掩埋。他還說,中國涼茶要想長足發(fā)展,就得把埋在地層下的深厚文化挖掘出來,給它貼上標簽,賦予新的使命。
溫啟剛打開文件,這是粵州“勁妙”最新制定的戰(zhàn)略目標,還有市場攻略,包括下一步的品牌開發(fā)、廣告戰(zhàn)略及促銷手段等。每每看到這些,溫啟剛就頭痛,就想不通,一家默默無聞的企業(yè),一個新開發(fā)的品牌,怎么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就成為“寶豐園”的對手呢?
輕敵啊,任何時候都不能輕敵,不能大意!溫啟剛重重地嘆一聲氣,起身,踱步到窗前,看著窗外灰蒙蒙的天,還有樓下那幾棵香樟。他記得,剛從香港到內(nèi)地時,東州的天空沒這么灰,樓沒這么高,也沒這么擁擠,大街上隨處可見高高大大的樹木,八年過去,一切都變了。他從當初三十出頭,意氣風發(fā)、血氣方剛的青年,變成了一個遇事穩(wěn)重,有思考、有辨別,更有擔當?shù)闹心昴腥恕.斎,?nèi)心也多了一樣東西,那就是怕。
以前溫啟剛是不怕的,多大多難的事,到他這里都一笑了之。有什么怕的呢?人生不就是冒險,不就是經(jīng)歷一次次的痛與苦嗎?牙一咬,心一橫,什么都過去了。他渴望變,在變中歷練,在變中獲得新生?墒乾F(xiàn)在的溫啟剛不一樣了,眉頭老是緊著、擰著,臉老是陰沉著,心里總有什么放不下的東西、驅(qū)不走的陰影。后來他明白了,那就是怕,對生活的怕,對歲月的怕,還有對人的怕。
是的,人。凡事都由人引出,也由人決定。對事的怕是小怕,對人的怕才是真正的怕。
溫啟剛又回到書桌前,重新拿起文件。最近他著了迷似地研究一個人,琢磨一個人,這人他從沒見過,但感覺已跟他較量了無數(shù)次。對方在品牌運作中的招數(shù)、膽略,以及孤注一擲、破釜沉舟做一件事的勇氣,還有對“寶豐園”每次市場攻略的判斷與應對,都令溫啟剛好奇且生畏。這么說吧,溫啟剛遇上對手了,一個比較可怕的對手!皩氊S園”這些年在市場上遭遇的對手絕不止一個兩個,不只是涼茶行業(yè),飲料行業(yè)幾乎稍稍有點知名度的企業(yè),都和“寶豐園”都交過手!翱蓸房煽凇薄安鑾煾怠边@些頂級品牌,溫啟剛都沒怕過,都能從容而理性地應對,但是文件中的這個人讓他怕,怕得厲害。這人不按常規(guī)出牌啊,用的全是邪招怪招,有些甚至稱得上損招毒招。市場始終是有規(guī)律的,市場也是有秩序的,在一個大原則下,大家共同行走,共謀發(fā)展,這是溫啟剛的認識,也是溫啟剛堅持的競爭規(guī)則。但是遭遇粵州“勁妙”,溫啟剛覺得這一套不靈了,行不通。不擇手段,不計代價,不問后果,這是溫啟剛目前對“勁妙”做出的判斷,就叫“三不”理論吧。正是基于這“三不”,溫啟剛對粵州“勁妙”的老總、現(xiàn)掌門人姜華仁有了“濃厚”的興趣!
“勁妙”是粵州華仁集團旗下的一個品牌,走的也是涼茶路線。從歷史上看,“勁妙”應該是一個老品牌,盡管它面世還不到三年。溫啟剛細心研究過華仁集團,這家企業(yè)的創(chuàng)始人生于1870年,是地道的粵州人。他自幼隨父在廣東佛山一帶經(jīng)營涼茶鋪,兼醫(yī)治疑難雜癥。后來他又拜當?shù)刂闹胁菟庒t(yī)生為師,潛心學習中醫(yī)。應該說,勁妙老先生是一個在中醫(yī)養(yǎng)生方面有極高造詣的人。可惜,他在四十二歲時給當?shù)匾晃还偌业呐酸t(yī)病時出了差錯,十二劑藥下去,不但人不見好,反把婦人的雙眼給醫(yī)瞎了,差點連命也沒了。官家一心要追責,要拿老先生治罪?苛水?shù)卦S多人的調(diào)解,最后老先生將全部家產(chǎn)和兩本醫(yī)書拿了出來,作為給女人醫(yī)病的賠償,算是逃過了這場劫難。此后,老先生在江湖上消失,人們都以為他意志消沉,一蹶不振了。沒想到數(shù)年后,佛岡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多了一家涼茶鋪,這應該就是“勁妙”涼茶的雛形吧。原來,遭遇那場災禍后,老先生斷然放棄從醫(yī),一門心思研究起涼茶來,他的理由是:醫(yī)只能救人,茶卻能養(yǎng)人;醫(yī)有風險,茶卻永無風險。自此,老先生的涼茶鋪越開越多,越開越多。老先生去世時,給后人定下一個規(guī)矩:后代可以學醫(yī),但永不能行醫(yī)。同時他留下這么一句話:生命在于養(yǎng)生,養(yǎng)生盡在品茶。
姜華仁是老先生的第七代傳人。據(jù)溫啟剛目前掌握的資料,姜華仁一開始跟茶和醫(yī)均無關。他是一個典型的商人,最早做漁具生意,也涉足船上的零件什么的,后來做過一段時間海運,出事了,出海時遭遇強臺風,差點丟了性命。之后消沉了一陣子,后來他抓住一個機會,做期貨賺了大錢,東山再起,華仁集團便做了起來。姜華仁涉足的行業(yè)很多,地產(chǎn)、公路、醫(yī)藥、保健品,啥賺錢往啥上靠,搞得人們都不知道華仁集團的核心產(chǎn)業(yè)是什么了,但它就是有錢。飲料一直是華仁集團最不起眼的一個分支,在華仁集團的產(chǎn)業(yè)中,飲料不過是個點綴。之前,華仁集團做的是一個叫“勁寶”的品牌,走的是功能性飲料路線,跟“健力露”“紅馬”等類似,但市場反應平平,生產(chǎn)和銷售都沒上規(guī)模,每年的銷售額不到一千萬元。華仁集團真正進軍飲料行業(yè)是在兩年前,姜華仁突然發(fā)力,果斷地退出地產(chǎn)和船舶行業(yè),集中資金和人力,全力以赴開發(fā)起涼茶來。對他的突然轉(zhuǎn)型,業(yè)界有很多傳聞。有人說姜華仁被地產(chǎn)套住了,資金無法盤活,同時他也看到了地產(chǎn)業(yè)的危機,于是果斷退出。溫啟剛查明,兩年前姜華仁的確低價賣掉過手里兩個正在開發(fā)的樓盤,還有一塊地。但溫啟剛相信,姜華仁并不是看到了地產(chǎn)業(yè)的末路,他不具備這個能力。至于到底是什么緣由讓姜華仁放棄利潤豐厚的地產(chǎn)業(yè),溫啟剛到現(xiàn)在也不得而知,這不是他關注的重點。溫啟剛必須要搞清楚的是,姜華仁進軍飲料市場的動機和目的是什么?除了追逐利潤,還有沒有更深層次的動機?
以前溫啟剛的思維不是這樣的,想事很簡單,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從不知道一的背面可能還有三或四。早期在香港創(chuàng)業(yè)的時候,他單純到極點,一門心思就想著怎么搞好策劃,出所謂的金點子,贏得對方的稱贊,有時甚至連利潤都不考慮。后來遇到恩師,雖然教了他許多,但也沒讓他變得復雜。真正走向復雜是到內(nèi)地后,也就是加盟好力奇后。黎元清告訴他,在內(nèi)地做生意不比香港,在香港或者世界的其他地方,生意就是生意,市場就是市場,沒有其他附加的東西。我有好的產(chǎn)品,有市場需求,我遵循市場規(guī)則,認真去做,沒有不賺錢的道理。內(nèi)地不是,內(nèi)地每一單生意的背后都有別的交易;蛘哒f,在這邊做生意,你得研究透幾樣東西。你在賺誰的錢?是誰允許你賺這個錢的?賺了錢后怎么辦?溫啟剛一開始并不懂這些,或者說不想理會這些,覺得黎元清有點故弄玄虛,后來在“寶豐園”一系列的操作中,在長達八年的時間里,他才懂得這邊的生意場真是有玄機的。那種玄機你摸不著看不到,但能深深感受到,F(xiàn)在的溫啟剛早已歷練出來,按黎元清的話說,他成精了,能想到別人想不到的,能準確洞察生意場之外的神經(jīng),很敏感,很深刻。
深刻本身就是一門藝術,更是一種造詣。好在溫啟剛把這課補上了,不然,品牌怎么被人搞死,市場怎么被人橫刀奪走,他都不會知曉。
溫啟剛認為,華仁集團進軍涼茶市場有三個深層次原因:一是姜華仁遇到了麻煩,無法在地產(chǎn)和其他行業(yè)做下去,這是前提。盡管到現(xiàn)在為止,他還不知道對方到底遇到了什么樣的麻煩,但這麻煩是存在的,絕不會是他的憑空猜測。二是國內(nèi)的涼茶市場已經(jīng)興起,這個市場在某種程度上是他溫啟剛和黎元清復活的,不但復活,還打造得風生水起、一片繁榮,稍微有點頭腦的人都能看到?jīng)霾枋袌鼍薮蟮目臻g與利潤。為利而逐,本來就是商業(yè)最原始的目的,加上涼茶與現(xiàn)代人養(yǎng)生的理念高度吻合,這個產(chǎn)業(yè)大得很,前景頗為廣闊,誘惑當然也很大。市場往往是跟冒險連在一起的,或者說,市場總是為喜歡冒險的人準備的。而在生意場上打拼的人,性格中都有冒險的一面,溫啟剛是,黎元清是,姜華仁當然也是。第三,也是溫啟剛認為最重要的,政府扶持。
在內(nèi)地做生意,什么時候你都不能忘了需要政府的指導。這是溫啟剛到內(nèi)地八年感受最深的,也是吃過不少苦頭、受過不少教訓后才記住的一個真理。當然,黎元清也老這么提醒他。黎元清這人算得上老狐貍,什么都玩得精,什么都玩得滋潤,是有境界的一個人哪,溫啟剛自愧不如,只能在認真和謹慎上超過他,而這恰恰成全了黎元清。黎元清常說,這輩子他能達到這樣的高峰,得益于兩樣東西:一是“寶豐園”的配方,二是溫啟剛這個人。溫啟剛氣得罵他,我怎么算東西,在你眼里,我居然就是一樣東西?黎元清哈哈大笑,笑完開了一瓶洋酒,一邊品嘗一邊愜意地說:“人不就是東西嗎,不,頂多算一個物件。像物件一樣活著,才能活出我們的本質(zhì)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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