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2節(jié)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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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馬克•科索猛地關(guān)上公寓的門,鎖住,把盒子放在廚房的案臺上,從水池下面發(fā)瘋似的找出一把起子。此時,又響起了嬰兒的哭泣聲,空調(diào)的呻吟聲,大街上警報器的哀號聲,但對正專心于自己手頭工作的科索來說,這些都是背景噪聲。他把起子插進后面的褲袋里,拿起一把餐椅,放在客廳中間,爬到椅子上,旋開天花板上燈具支架的螺絲,把支架拿下來,把手伸進洞里,取出那個硬盤。
他立即啟動桌上的臺式電腦,接上硬盤。他太興奮了,輸入密碼時,一連輸錯了三次,之后才平靜下來。他迅速查看了一下德莫斯的實際軌道時間——30.4小時,而火星繞行一天的時間是24.7小時。他調(diào)出伽馬射線數(shù)據(jù),看了一下它的運行周期:30.4小時。
他在火星表面的高清圖像上花了大量時間,看有沒有什么異物、怪物或者看上去像伽馬射線源的東西。但即使是飛行器以最高分辨率拍攝的火星表面四十萬平方公里的圖像,從上面找東西也無異于大海撈針?傻履共煌。德莫斯小——只是一塊長十五公里、寬十二公里、形狀像個土豆的石頭。不管是什么,只要發(fā)出伽馬射線,都能輕而易舉地找到。
他緊張得幾乎無法呼吸,在1.6億兆的硬盤上的文件夾和文檔里搜索著,終于找到了一個標有“德莫斯”字樣的小文件夾。他想起來了,大約三四個月前,軌道飛行器曾經(jīng)近距離地經(jīng)過了德莫斯,用探地雷達拍攝過高清圖像。自從1977年的“維金一號”之后,這是第一次給德莫斯拍攝圖像。
他打開文件夾,發(fā)現(xiàn)里面只有三十張可見光圖像和十二張德莫斯的雷達圖像。
他調(diào)出第一張圖像,擴大到最大分辨率,標上坐標方格,檢查每個方格,一次一個,看看有無怪異的物體。德莫斯表面大部分地方都很光滑,沒有任何特征,大都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灰色塵土,被這顆衛(wèi)星①微弱的引力輕輕吸附在表面。上面有十幾個坑,只有其中兩個被命名:斯威夫特和伏爾泰。
他盡量放慢速度,有條不紊地依次審視每個方格。圖像非常清晰,表面的每塊石頭都清清楚楚,有些石頭橫切面只有三英尺。
看完一張圖像,他接下去看另一張,接著看第三張。一個小時過去了,兩個小時過去了,最后所有的圖像都看完了。什么也沒發(fā)現(xiàn),只發(fā)現(xiàn)了幾個又大又深的坑,巖石,噴出物的碎片,綿延的原野和風化層的飄浮物。
他起身,突然感到筋疲力盡,銳氣大挫。一個想法突然從他腦海里冒出來,或許他一直在追尋的是一團鬼火,一個并不存在的東西:也許他見到的一切光亮是這顆衛(wèi)星上的宇宙射線引起的,而這道光亮是如此之小,在數(shù)據(jù)上看起來只是一個點源。
腦海里裝著這個讓人泄氣的想法,他開始煮咖啡?Х仍跐B濾時,他思考著自己的處境。這是個災難,他的財政狀況變得一塌糊涂。他曾解除過一份租約,押金沒了,最后一個月的房租也沒了。后來他租了一套更貴的公寓,交了押金,交了第一個月也是最后一個月的房租,可他現(xiàn)在租不起了。他也沒有足夠的錢把那些破爛從一套公寓搬到另一套公寓,更別說搬回布魯克林了?伤植坏貌话峄厝ァ4谶@里,尋找新的工作,繼續(xù)以學生身份貸款,償還信用卡中透支的錢,代價太大了,他負擔不起。他反正不想待在南加州了;他討厭這里的一切——除了瑪喬麗之外。瑪喬麗。他們強行將他驅(qū)逐出國家航天推進實驗室,他連跟她說聲再見、向她解釋的時間都沒有,也無法從她的俏皮話和近乎淫穢的評論中得到鼓舞。
唯一會拯救他的是他有八千塊的解雇費和假期工資。
他倒了一杯咖啡,放了超多的奶油和糖,然后呷了一口。他還有雷達拍攝的德莫斯的圖像要看,可他懷疑從這些圖像上看不出什么東西,因為雷達的分辨率是三十米,而圖像的分辨率只有一米。無論如何,能夠查看的圖像越來越少。
他勉強回到硬盤上,調(diào)出雷達圖像。這些圖像由電腦加工成了穿過德莫斯表面的垂直的長切片,雷達深入德莫斯內(nèi)部達一百米之深。圖像上又長又黑的條紋看上去像絲帶,地表和地表下的特征都用紅色和橙色畫出了輪廓。
旋即,他發(fā)現(xiàn)了異常情況。在伏爾泰坑里,一群濃密、均勻的物質(zhì)反射出鮮橙色的光芒。他瞇起眼睛,試圖搞清楚是什么東西。他向后靠在椅子上,心想,這當然是隕石體砸出來的一個坑,不是什么神秘之物。國家航天推進實驗室的科學家們很可能已經(jīng)對它進行過分析,得出了同樣的結(jié)論。
不過,他還是調(diào)出伏爾泰坑的視覺圖像,再次對它研究起來。這個坑在德莫斯上最深、最新,由于太深,坑底部的部分區(qū)域籠罩在陰影里。
他俯身向前,瞇起眼睛,發(fā)現(xiàn)陰影里有個什么東西。
科索運用下載在硬盤上的專用圖像增強軟件,把陰影中的圖像拉出來,調(diào)大對比度,用偽彩繪出,突出過渡的邊緣,巧妙運用每個像元將最模糊、最不確定的數(shù)據(jù)從最大極限的視覺信息中提取出來?扑鞲蛇@個差不多干了一年,確切地知道怎樣處理才能讓圖像生動、形象——如果這張圖像是真的而不是假的話。這個過程很艱難、很費勁,花了差不多一個小時。每過一關(guān),他都會由驚訝變成驚愕、詫異,最后變成驚慌失措。因為他在伏爾泰深坑的陰影里見到的不是一個自然物體。毋庸置疑,它不是個假信號,而是個人造的東西。
它是個建筑,一個人造物,一臺機器。
他呼吸沉重地站起來,走到窗戶旁,伏在窗臺上,把腦袋伸到空調(diào)微弱涼爽的氣流中。他把涼氣吸進體內(nèi),試圖控制住自己的呼吸。太陽從交叉路口上方落了下去,在汽車、交通燈、電線和華麗的商店門面上投下一抹褐色的光芒,柔弱無力的棕櫚樹點綴其間。
一臺機器。一臺外星人放置的機器。
馬克•科索突然平靜下來,出奇地平靜。這件事比他的個人恩怨大多了。他回想起自己當初從事科學研究的原因。原因就在這里。
既然已經(jīng)失業(yè)了,就有時間來思考這一切,決定該怎么辦了。這個數(shù)據(jù)屬于機密,而他擁有這個數(shù)據(jù)屬于重罪,所以不能宣布自己的發(fā)現(xiàn)。如果他向國家航天推進實驗室報告的話,他們肯定會想方設法讓他名譽掃地,甚至還會把他送進大牢。因此,他得謹慎從事,三思而行,不能魯莽。他需要場地、時間和平靜的心境,以便做出正確的決定。他接下來要做的事情不僅決定了他的將來,很可能也會影響這個星球的將來。
他又深吸一口氣,站起身,開始打包,準備搬回布魯克林。
、僦傅履;鹦怯袃蓚小衛(wèi)星,分別取名為福波斯(火衛(wèi)一)和德莫斯(火衛(wèi)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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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鳴般的怒號聲響了起來,一聲,兩聲,一發(fā)發(fā)子彈穿過操舵室的纖維玻璃,玻璃碎片噴射在阿貝身上,讓她心驚肉跳。她大叫一聲,撲倒在甲板上,腦子里一片空白,驚慌不已。霧中突然出現(xiàn)了一條船,全速沖向她們,然后向一側(cè)一轉(zhuǎn),咆哮著向她們倒開過去。她看見蘭德爾•沃斯手里拿著一支又大又重的手槍,瞄準她們射擊。
“他媽的怎么回事。”杰姬尖叫道,蜷縮在甲板上。
砰!砰!又是兩顆子彈,子彈打穿了窗戶,一顆子彈在她腦袋附近的窗戶上留下了一個網(wǎng)球大小的洞。
“杰姬!”她尖叫道。“杰姬!”
“我在這里。”傳來她哽咽的聲音。
阿貝轉(zhuǎn)身看見她的朋友瑟縮在角落里,雙手捂著腦袋。“到下面去!”她大聲喊道,朝甲板通向船艙的樓梯爬去。“到吃水線下去!”她來到樓梯口,一頭栽下去,摔在船艙的地板上。片刻之后杰姬也到了船艙,她捂著腦袋,尖叫著。
“杰姬,你傷著了嗎?”阿貝大聲問道。
“我不知道。”杰姬抽泣著。
阿貝給杰姬渾身上下檢查了一遍,雖然被纖維玻璃碎片劃傷了,但并沒有流血。
“他媽的怎么回事?”杰姬用手捂著腦袋,大聲問道。“到底怎么回事?”
“是沃斯。他在向我們開槍。”
“為什么?”她哀號道。
阿貝搖晃著她。“喂!聽——我——說。”
杰姬忍住抽泣。
又是一陣子彈,打穿船體上部,劈開船體和沙灘床上方的舷窗。一發(fā)子彈在吃水線上留下了一個洞,海水噴涌而入。
杰姬尖叫著捂住腦袋。
“聽我說,這該死的!”阿貝伸出手,試圖把杰姬的手從她頭上拿下來。“我們在吃水線以下。他打不著我們。但他會上船,我們得自衛(wèi)。你明白嗎?”
杰姬點點頭,吞下一口唾沫。
阿貝環(huán)顧四周。沙灘床上一片狼藉,睡袋亂七八糟,水池中用過的盤子上全是纖維玻璃碎片和粉末。海水從洞里涌進來,她聽見艙底自動抽水泵運轉(zhuǎn)起來。
工具箱在水池下面。她佝僂著腰,奔過去,猛地拉開櫥柜。
這時海面上響起一個聲音。“喂,女孩子們!爸爸回家了!”緊接著又是六發(fā)子彈,打穿了她們頭頂?shù)拇。阿貝繼續(xù)佝僂著腰,把工具箱拖出來,打開,各色工具撒了一地。她從中找出一把魚刀和一把錘子。“梅斯催淚瓦斯罐呢?”
杰姬氣喘吁吁地說:“在尾艙的背包里。”
“見鬼。”阿貝把刀插進腰帶,把錘子遞給杰姬。“拿著。”
杰姬接過錘子。
砰!砰!砰!砰!砰!砰!又是幾發(fā)子彈。纖維玻璃碎片在船艙四周飛濺,船艙里充滿了讓人窒息的樹脂粉塵。阿貝爬到上面的樓梯入口,把門鎖上,爬回來。
“我們正在下沉。”杰姬說。
“目前這是個最不重要的問題。”
沃斯的船向她們的船橫靠過來時,阿貝聽見了他的引擎的轟鳴聲。他的引擎掛在了空擋上,接著是向后倒的聲音。片刻之后,她感覺他的船跟她們的船撞在了一起。他的雙腳砰地落在她們的甲板上。
“該死的,該死的,”杰姬痛苦地呻吟道。“他上船了。”
阿貝竭力讓自己急促的呼吸放緩。她們需要制定一個計劃。“你躺在地板中間,”她說,“假裝中槍了,我在前面埋伏起來。他破門而入時,我就跳出來,用刀刺向他。”
“你瘋了嗎?他有槍!”
“都是毒品把他弄成了這樣。按我說的,躺下來。”
杰姬蜷縮在地板上,絕望無助,抽泣不止。
阿貝閃到前面,關(guān)上門,留下一條縫,從縫里盯著樓梯。她精神高度緊張,隨時準備跳起來。
她聽見甲板上沃斯噗通噗通的腳步聲。“爸爸回家了!”
阿貝拿著那把刀,從門縫里向外窺視。
他的腳步在甲板上慢吞吞地移動,然后進了操舵室。他搖了搖進入船艙的門。“你現(xiàn)在就會知道‘更深一點’是什么意思了,你這個黑婊子!你和你那個大老粗朋友,我要拿走你們的寶物,還要教訓你們一頓,讓你們永遠都忘不了!”
寶物?那個白癡對她們的謊話信以為真了。她聽見他的呼吸紊亂、吃力,聲音顫動不穩(wěn)。這比那些子彈更讓她害怕。
“我們……沒有什么寶物。”杰姬蜷縮在地板上,恐懼得連話都說不連貫了。
他發(fā)出一陣低沉的笑聲。“你這個賤女人,你以為我蠢嗎?別他媽跟我撒謊,我到這里來就是為了得到那個寶物——還要教訓你們兩個一頓。”
“我發(fā)誓我們沒有——”
他一腳踢在那扇不堪一擊的門上,門差點被踢成了兩半,杰姬的話被打斷了。她尖叫起來。“不!不要!”
阿貝神經(jīng)繃緊。
他又踢了一腳,門被踢成了兩半,掛在門框上。沃斯出現(xiàn)在樓梯頂端。他俯下身,向下探視,手里拿著槍。“溫迪,我回家了。”他踢開壞成兩半的門,把穿著長筒靴的腳踏在最上面的樓梯上,然后向下邁出一步,又邁出一步,直到來到樓梯底端。杰姬蜷縮在地板上,抽泣不止。他平舉著槍,瞄準她。
“寶物在哪里?”
“我求求你了,我發(fā)誓……沒有什么寶物……”杰姬蜷縮著,捂著頭,嗚咽道。“沒有寶物……你行行好……不過是一個坑而已……”
“胡說!”他揮舞著槍,大叫道。“別騙我!”
如果他再向前邁一步。
他又向前邁了一步。
阿貝猛地沖出來,用盡全力將刀子朝他的背部劈去。然而,他聽見了她的動靜,揮起那只空著的手,一掌把她打了出去。刀子從她手中脫落,他瘋狂地向她開槍射擊,子彈在吃水線下的船殼上打了一個洞。
一股海水涌了進來。
阿貝向他撲去,他一拳打在她的腹部。她雙膝跪下,喘不過氣來。她感到呼吸艱難、急促,試圖喘一口氣時,海水向她噴涌而來。
“你這個婊子,寶物在哪里?”他抓住她的頭發(fā),猛地扯過去,把槍管塞進她的耳朵里。
她終于喘了一口氣,胸脯一起一伏。他扭過她的頭,把槍管插進她的嘴里。“喂,杰姬!告訴我寶物在哪里,否則我就扣動扳機了。”
“所謂的寶物是騙人的,”杰姬氣喘吁吁地說,“請相信我,這個報道是假的——”
他的拇指朝后動了動。“你這個婊子,再撒謊她就死定了!到底在哪里?去把它拿來,現(xiàn)在就去!”
阿貝想說話,可說不出來。海水繼續(xù)朝船里涌。
“最后一次機會!”
“那好吧,我告訴你!”杰姬大聲說道。“你住手我就告訴你。”
“在哪里?”沃斯厲聲說道,聲調(diào)很尖,像個女人。
“在后艙口蓋下面的后艙里。用帶子綁著放在甲板下面的舵箱上面。”
“快去拿來!船要沉了。”
杰姬站起來。身上的水直向下淌。船艙里已經(jīng)有六英寸的海水了。
“你!阿貝!跟她一起去。”他猛地把槍從她嘴里拔出來,她的一顆牙齒被弄掉了。他一把把她提起來,推搡著她上了樓梯,經(jīng)過操舵室,向船尾走去。
“打開!”沃斯仍然用槍頂著阿貝的腦袋,沖杰姬嚷道。
杰姬試圖打開后艙口蓋。她抬起控制桿,轉(zhuǎn)動起來。
“快點,否則我就殺了她!”
她抬了抬,又抬了抬。“我抬不起來?ㄗ×,需要幫忙!”
沃斯把阿貝推到甲板上。“去幫她!”他的臉扭曲變形了,漲得通紅,脖子上青筋暴露,油乎乎的頭發(fā)纏繞在腦袋上,滿口腐牙臭不可聞。
阿貝從甲板上爬過去,抓住控制桿的一端,杰姬抓住另一端。還是沒有松動。
“用力一點!”
她們又使勁抬了抬。
“你們兩個,到一邊去,”沃斯說。“去那邊。”他揮舞著槍。
阿貝和杰姬挪到船的另一邊。她們擠在一起,阿貝用胳膊肘捅了捅杰姬,用眼睛示意還在她身上的那把錘子。杰姬悄悄把錘子遞到她手里。
沃斯一邊密切地注視著她們,一邊慢慢放下槍,抓住控制柄,猛地一扭。艙口蓋毫不費力地打開了。
“沒用的婊子。”他說,把蓋子滑到一邊。他遲疑了一下,急切地盯著那個黑糊糊的洞口。他終究還是按捺不住,把頭伸到甲板下面探視。
阿貝跳起來,飛奔過去,在他剛好把頭縮回來時,她用雙手舉起錘子砸了下來。錘子砸在他頭頂上,仿佛球棒擊打在空洞的圓木上,發(fā)出讓人作嘔的聲響。沃斯向前癱倒在地。鮮血從他頭上凹陷的斷裂處流出來,流到甲板上,跟雨水混合在一起。沃斯精瘦的手指抽搐著,樣子十分古怪,接著就一動不動了。杰姬跳起來,撲向背包,拿出梅斯催淚瓦斯罐,噴在他已經(jīng)沒有生氣的軀體上。
長時間的沉默之后,杰姬說道:“天啊,他死了。”聲音里充滿了恐懼。
阿貝瞪大眼睛。一切似乎都那么不真實,就像電影中一樣。她無法動彈,無法呼吸。
“阿貝?”杰姬說。“我們正在下沉。”
她父親的船正在下沉。她丟掉錘子,向引擎控制盤奔去。兩個排水泵還在全力地工作,但當她在檢查破壞處時,她聽到了咝咝的響聲,不斷上升的海水沒過電池盒,使得電池短路了。電力系統(tǒng)崩潰了,排水泵也漸漸地沒了聲息。
杰姬開始行動起來。她沖進船艙,蹚過不斷上漲的海水,仔細查看了一下幾個進水的地方,然后把一張?zhí)鹤雍鸵唤乩K子拖到甲板上。“阿貝!來幫幫我!”她把繩子扔出去。“把繩子截成幾段,拴在毯子的角上。”
阿貝照她的話做了,杰姬脫掉鞋子,屏住呼吸,跳進海里。她浮出海面。
“把毯子的一頭給我!我們用毯子把船圍住,把洞遮!”
阿貝把毯子扔下去,杰姬抓住毯子的一頭,游到船下,用毯子把洞遮住,牽著繩子,來到船的另一邊。她露出水面,氣喘吁吁地喊:“拿著!”
阿貝把繩子系在欄桿上,把杰姬拖上船。“瑪利亞號”開始傾斜。
“有用嗎?”阿貝問。
“或許可以贏得一些時間。我們用沃斯的船把它拖到離這里最近的島上,”杰姬說。“跟我來。”她跳到還跟“瑪利亞號”拴在一起、引擎還在空轉(zhuǎn)的 “老水手號”上,把著舵。阿貝跟上去。杰姬把油門加到最大。引擎一聲咆哮,拉起九噸重的“瑪利亞號”,費力地向前航行,杰姬調(diào)整船舵,讓后面的負累保持平衡。
“我們?nèi)ツ睦铮?rdquo;阿貝大聲喊道。
“富蘭克林。我們要把兩條船直接開到沙灘上。這是唯一的辦法。阿貝,檢查一下系索耳——看看繩子系得緊不緊。”
阿貝檢查的時候,杰姬打開甚高頻,開始發(fā)送呼救信號。“這里是‘瑪利亞’,‘瑪利亞’,位置,北緯43.50度,西經(jīng)69.23度。我的船正在下沉,船上有個乘客,受了重傷。我還拖著一條船,現(xiàn)請求緊急支援。完畢。”
她停下來,等待回音。片刻之后就有了回音。
“‘瑪利亞’,這里是海岸警衛(wèi)隊特南斯港在回答你,捕蝦船‘霧蘇號’在離你們最近的位置。它在弗蘭德西普長島以南,正以每小時十海里的速度來營救你們。‘霧蘇號’會跟你們聯(lián)系,使用的是六頻道。完畢。”
“沒有更近一點的嗎?”杰姬尖叫道。“我們的船快沉了!”
“那一帶沒多少船,‘瑪利亞’。我們的海岸巡邏艇‘菲奇上將號’帶著醫(yī)務人員,正從特南斯港出發(fā)。完畢。”
“我打算把船開到富蘭克林的海灘上。”杰姬說。
“‘瑪利亞’,傷者情況如何?”
“可能已經(jīng)死了。頭部遭到過錘子的重擊。”
沉默。“請重復一遍。”
“我說他已經(jīng)死了。蘭德爾•沃斯。他朝我們的船開槍之后登上了我們的船,企圖搶劫。我們把他殺死了。”
停頓。“還有人受傷嗎?”
“沒有。”
“如果是這樣,你們那里就是犯罪現(xiàn)場了,應該用犯罪現(xiàn)場來對待。請知悉……”那聲音單調(diào)沉悶,還在嘮嘮叨叨地說著。她們只能以每小時三海里的速度向前航行,而“瑪利亞號”還在不斷進水,她們的速度越來越慢。阿貝到下面檢查了一下,毯子雖然減緩了進水的速度,卻并沒有完全堵住。還有四英里才能到達富蘭克林——按這種速度,還要一個小時才能到。
“媽的!”杰姬大聲罵道,切斷與海岸警衛(wèi)隊的通話,調(diào)到六頻道。“‘霧蘇號’,這里是‘瑪利亞號’在呼叫,你在什么位置?”
“剛剛穿過艾倫島的水道。怎么了?”
“我正拖著一條船,它快要下沉了,需要幫助。我正設法把它拖到富蘭克林。”
“我應該……四十分鐘可以到。”
沃斯的船掙扎著向前航行,旁邊拖著快要沉下去的“瑪利亞號”。此時它傾斜得越來越厲害,也變得越來越沉重,她們的船正在失去控制。
“我們得把它解開,”杰姬說。“它沉下去時,會把我們的船弄翻,把我們也拖下水。”
“不!”阿貝喊道。“請不要。我們可以把它從側(cè)面解下來,把它系到船尾上去——在后面拖著。這樣可能會快點。”
“試試吧。”
阿貝解開“瑪利亞號”,拖過去,用錨樁上的一截繩子系在沃斯船尾的耐磨釘上。
“耐磨釘可能掛不住。”杰姬說。
“總比掛在側(cè)面好。”
杰姬緩緩加大油門,讓繩子慢慢拉直,F(xiàn)在“瑪利亞號”向左傾斜得更厲害了,水開始從船尾甲板上的一個排水孔里朝里灌。沃斯的船吼叫著,掙扎著,繩子緊繃,直如琴弦,可她們幾乎還是一動不動。
“阿貝,船真的要沉了!它要把我們也拖下去了!”
“不要,請不要,我父親只有這么一條船!慢慢朝前走吧!”
杰姬把節(jié)流桿一直向前推去。引擎掙扎著,尖叫著,只聽見啪的一聲,仿佛打了一槍,耐磨釘斷了,把船尾的一塊扯了下來。拉力消失了,沃斯的船猛地朝前一竄。杰姬把舵向左一陣猛打,掉頭向“瑪利亞號”駛?cè)。可惜太遲了。隨著一聲嘆息,那條捕蝦船完全翻了過去,里面的空氣被逼了出來。小船滑進海浪下面,消失不見了,只留下一層油膜。
“哦,天啊,”杰姬說。“沃斯還在船上。”
阿貝驚駭不已,目瞪口呆,不太明白這可怕的一幕是怎么回事。“我父親的船……它沉下去了。”
36
細雨之中,朗德龐德港入口處的浮標隱約出現(xiàn)在她們眼前,在不斷上漲的潮水中上下沉浮。阿貝站在舵前,跟在海岸警衛(wèi)隊的“菲奇上將號”后面,駛進海港。在離岸大約一英里的地方,巡邏艇才追上她們——太晚了,沒起什么作用——但海岸警衛(wèi)隊隊員非常開心,把她們“護送”回港了。此時,霧大部分已經(jīng)散去,世界變得潮濕、沉悶、一片晦暗。當碼頭出現(xiàn)在眼前時,阿貝看見碼頭上面的停車場上有許多閃光燈。
“看來還有歡迎隊伍呢。”
進了港口,她降低速度,朝杰姬瞟了一眼。她看上去很嚇人,又臟又濕的頭發(fā)耷拉在腦袋上,眼睛下面有黑色的眼袋,手上、臉上、衣服上全是泥漿。
“我們怎么跟她們說?”杰姬問道。
“除了不要說隕星之外,什么都可以說。就說我們在找迪克西•布爾的寶藏。跟他們以為的一樣。”
“嗯,為什么不把隕星的事告訴他們?”
“或許還有辦法拿這個賺一筆錢。”
“怎么賺錢?”
“我不知道。給我點思考的時間吧。”
長時間的沉默。“也許他們可以把我父親的船打撈上來,”阿貝說,“把它修好。”
“他們當然會把它打撈上來,”杰姬說。“上面有犯罪現(xiàn)場,還有一具尸體。可船徹底報廢了,阿貝。它掉進了一百英尺深的海里了。對不起。”
阿貝掃了一眼她的朋友,看見她哭了起來。“喂,杰姬。喂……你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她用一只胳膊抱住她。“天啊,把你拉出來跟我干這件白費力氣的事情,我感到很抱歉。就像我讓你跟我干的其他蠢事一樣。我不知道你為什么還愿意做我的朋友。”
“我也不知道。”杰姬說。
“杰姬,我愛你。你救了我的命。”
“你救了我的命,我也愛你。”
阿貝擦去自己的淚水。“哦,媽的,我們會渡過這一關(guān)的。”
隨著碼頭越來越近,阿貝看見至少有十幾輛警車聚集在停車場,都開著車燈。在警車后面安可酒館的草坪上,好像半個鎮(zhèn)的人都出來了,看著她們回港。還有新聞記者和電視攝像機。
“哦,天啊,你想過會有那么多人嗎?”杰姬說,擦了擦臉,擤了擤鼻涕。“我這么狼狽。”
“做好準備,迎接十五分鐘的出名時間。”
她聽見了從海面上傳來的騷動聲、人們的低語聲、警察的叫喊聲和警察無線電設備的咝咝聲。就連志愿消防隊“薩瑪瑟一號”也開著他們嶄新的消防車來了。他們都穿著油布雨衣,拿著斧鎬。每個人似乎都很開心。
“‘菲奇’和‘老水手’進港了。”過分殷勤的聲音夾雜著電流聲從甚高頻里傳來。
“‘老水手’到了。”聽到這句話,阿貝幾乎作起嘔來,差點把“沃斯的船像坨屎一樣”罵了出來。
“‘老水手’,州警要求你們把船停進商用船塢的一號位置,立即下船,什么都不要帶走。引擎不要熄火,也不要系在碼頭上。執(zhí)法人員會上船接管該船。”
“明白。”
“‘菲奇’說話完畢。”
“菲奇號”緩緩駛?cè)牍泊瑝],身穿嶄新制服的海岸警衛(wèi)隊隊員從船上跳下來,動作麻利地把船系在船塢上。阿貝把“老水手號”開到“菲奇號”后面。州警一齊擁到船塢上,跳上船,把船系好。阿貝走下船,杰姬走在她身旁。一個警官拿著一個寫字板。“是阿貝•斯特諾小姐和杰奎琳•斯潘小姐嗎?”
“是的。”
阿貝朝停車場掃了一眼,仿佛全鎮(zhèn)的人都在警察形成的警戒線后面俯視著她們。在停車場的一邊,照相機拍個不停。她聽見一聲呼喊和掙扎的聲音。“你這個白癡,那是我女兒!阿貝!阿貝!”
是她父親。他提前回家了。
“放開我!”
她父親從長滿草的山坡上跑下來,塞在褲子里的格子花紋襯衫松開了,絡腮胡在風中飄飛。他跑下木質(zhì)階梯,經(jīng)過誘餌棚,下到碼頭上。他來到斜坡頂端,抓住兩邊的欄桿,向她沖過去,頭發(fā)亂成了一團。
“爸爸——”
當他朝她跑去時,一個警官朝后站了站。他把她抱進懷里,一聲響亮的哽咽聲從他寬闊的胸膛中油然而起。“阿貝!他們說他想殺死你!”
“爸爸……”她稍稍掙扎了一下,可他沒有松開她。他又緊緊摟了她一下,接著又摟了一下。她站在那里,感到難堪、窘迫。當著全鎮(zhèn)人的面,這是演的哪一出啊。
他扶著她的肩膀,朝后站了站。“擔心死我了。瞧——你的牙齒!你的嘴唇也破了。難道那個卑鄙的家伙——”
“爸爸……別管牙齒了……你的船沉了。”
她父親盯著她,如雷轟頂。
她低下頭,開始哭起來。“對不起。”
長時間的沉默之后,他咽下一口唾沫,或者說,試圖咽下一口唾沫,喉結(jié)上下動了一下。片刻之后,他又將她抱進懷里。“啊,呃,不就是一條船嘛。”
人群中響起了參差不齊的歡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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