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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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不知道……”他停了一下，拿起酒杯，抿了一口，“我甚至不知道那個孩子是男是女，更別說是不是我的了�，F(xiàn)在，甚至在這個年紀(jì)……我大部分時間還都要在世界各地奔走。已經(jīng)不適合做一個父親了。”
“你是做什么的？”
“我專門做一些小玩意兒�！�
“小玩意兒？”
“是的，小玩意兒，”他笑起來，“我在世界各地收集各種可愛的、奇怪的、有意思的東西，當(dāng)然，最重要的是便宜。泰國的木盒子，新加坡的黑漆，中國的紙風(fēng)箏。你走進一間禮品店，會喜歡上價格非常昂貴、天然雕刻而成的雕像。這就是我做的事情，貝茜。我覺得那個正好適合你。當(dāng)然，百分百會賺錢。”
她假裝抗議地搖了搖頭。“你真的靠這個生活？”
“當(dāng)然，我靠這個生活得很好。我都是用集裝箱進貨的。數(shù)量是最關(guān)鍵的�！�
“你的眼光一定很好�！�
“不，我是一名沖動型購物者，有的只是一些經(jīng)驗罷了。”他對著她笑了，“你呢？”
他提這個問題的時候顯得很親切。他非常主動地談?wù)摿俗约�，而她仍然有點畏縮。就在這時，笑容從他的臉上褪去了。
“我向你道歉，”他立馬說道，“對不起，貝茜。我這個人就這個毛病，說話不經(jīng)大腦。我發(fā)誓我正要放棄——”
“不，你不用這樣。你問的問題很合情合理。你已經(jīng)跟我說了很多你的生活——”
“但是，現(xiàn)在這對你很難，我知道，我不該打聽的�！�
“不……不是這樣。”她決定冒一下險。
他點了點頭，示意她繼續(xù)，他的臉龐看起來充滿了耐心，那雙帶著褶皺的藍色眼睛顯得非常真誠。她發(fā)現(xiàn)，和他聊天并不困難，比她想象中容易得多。
“我一直以來就是被培養(yǎng)成一個妻子，”她告訴他，“一個上流社會的妻子。打造一個完美的家，辦各種派對，和丈夫站在一起時面帶著微笑。當(dāng)然還要是一個好母親，繼續(xù)培養(yǎng)下一代的完美妻子�！�
特里斯坦點了點頭，看起來很嚴(yán)肅。
“然后……然后我就離婚了。真的很有意思，我當(dāng)時都沒有注意到。我要考慮金柏莉和阿曼達，坦白地講，那段日子對她們來說很艱難。她們需要關(guān)心。而我需要給予她們關(guān)心。我覺得我從丈夫的附屬物變成了女兒們的附屬物。這在那個時候是非常自然的�！�
“只是孩子們也要長大，不可能總是孩子�！碧乩锼固寡a充道。
“三年前，金柏莉考上了大學(xué)，”貝茜平靜地說，“從那以后，一切都變了�！�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裙擺。她忍不住這樣。餐廳里放的音樂是布魯斯爵士樂，一個有些滄桑的女性歌者哼唱著“最后，我的愛出現(xiàn)……”貝茜感到一陣憂郁襲來，滲入到骨頭里。
她那漂亮的空曠的大房子。一間又一間，卻什么聲音也沒有。四部電話很少響起。走廊上掛著帶邊框的照片，那是她所愛的人留下的唯一東西。
一個月前，她站在山腰上，望著新墳，那黑色的墳?zāi)�，塵歸塵，土歸土，一切灰飛煙滅。
她已經(jīng)四十七歲了，卻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誰。四十七歲了，不再是別人的妻子，不再是曼蒂的母親，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屬于哪里。
特里斯坦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她凝視著他，看到他不再微笑。相反，他的臉上也彌漫著憂郁，和她不同的憂郁。有一瞬間，很神秘的瞬間，她覺得她看到了他，在醫(yī)院里，做完手術(shù)后，他在走路，旁邊沒有任何人，沒有妻子或孩子挽著他的手。她想，他知道，他一定知道。
她和他的手指纏繞著。餐廳里的音樂又一次響起，那個女人依舊在婉轉(zhuǎn)地歌唱“我的愛出現(xiàn)……”這一時刻一直在持續(xù)著，持續(xù)著。
“貝茜，”他輕聲說，“我們出去散散步吧�！�
外面，空氣又悶又熱，太陽開始落山。貝茜最喜歡一天當(dāng)中的這個時候。一切都變得柔和，仿佛天鵝絨一樣，周圍的色彩開始淡下來，那些銳利的線條、剛硬的物體也變少了。這讓她覺得很舒服。
他們沉默地走著，漫無目的，不過基于對這個城市的共同理解，他們都朝著里頓豪斯廣場走去。
“該我來問問題了�！碧乩锼固雇蝗徽f道。對于這無比潮濕的天氣，他只是松了松領(lǐng)帶，卷起了袖子，看起來仍是那么優(yōu)雅。貝茜注意到其他人都在偷偷瞄著他倆。
“問吧。”她回答，開始意識到特里斯坦仍在研究著自己。
“答應(yīng)我你不會覺得被冒犯�！�
“兩杯酒之后，現(xiàn)在你很難讓我覺得被冒犯了�！�
在街區(qū)中間，他停了下來，然后把她轉(zhuǎn)向自己，這樣她就不得不面對他�！安粌H僅是因為腎，對不對？”
“什么？”
“就是這個。我們這樣并不僅僅因為我有你女兒的腎，是不是？我知道我這樣問太粗魯了，我并不想讓你難過，但是今天晚上過得比我想象中還美好，所以，我需要知道答案。有些人認(rèn)為一旦你擁有別人的器官，你也得到了他的一部分靈魂。那今天晚上到底是什么呢？我僅僅是你女兒的替代品？”他又急忙補充道，“因為現(xiàn)在我在非常認(rèn)真地思考要不要吻你，伊麗莎白•昆西，我知道作為你女兒的替代品是不應(yīng)該這樣做的�！�
貝茜有些茫然。她的手從他手里滑落，拍打著喉嚨底部，摩挲著緞面襯衫的領(lǐng)子�！拔也弧�(dāng)然不！那是……那太愚蠢了。那是無稽之談。愚蠢的迷信�！�
特里斯坦?jié)M意地點了點頭，似乎準(zhǔn)備繼續(xù)散步。這時她又有些矛盾地問他：“你沒有……你沒有感到什么不同，是不是？”
“我沒聽明白。”
“我們的確是非常偶然地遇到彼此，”她匆忙地繼續(xù)說著，“然而你很快就知道我是誰，而在此之前只是別人向你指出過我一次。你不覺得這有點奇怪嗎？天知道，我去過那么多的派對，很多人都見過三四次面，才能把名字和臉對上號�！�
“你幫著救過我的命，這應(yīng)該比那些身穿黑白套裝的聚會上的人更有意義吧�！�
“還有其他方面�！�
“什么？”此刻，他的關(guān)心看起來無比真誠。今天晚上過得非常美好，這使得她有勇氣說出下面的話。
她低聲說：“你知道我的昵稱�！�
“什么昵稱？”
“貝茜。你叫我貝茜。好多次。貝茜，而不是莉斯或者貝絲。我從沒跟你說過我的昵稱，特里斯坦。你認(rèn)識多少叫伊麗莎白的人也叫貝茜的呢？”
他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他瞪大了眼睛，就這樣持續(xù)了一會兒，他看起來是那么驚恐，她后悔自己說出了剛才的話。幾乎同時，他們的目光都移到他體側(cè)，那里，在襯衣的保護之下，那道傷疤依然皺起泛著粉紅色。
“啊呀！”他呼了一口氣。
貝茜感到一陣發(fā)冷。晚上依然很熱，潮濕的空氣讓人覺得壓抑，她卻緊緊地摟著自己尋求一點溫暖。
“這不是一個好主意�！彼蝗徽f道。
“不——”
“是的！”
“見鬼，不！”他再次抓住她的胳膊，他抓得很是用力，卻一點也不疼，“我不是你的女兒�！�
“我知道。”
“我已經(jīng)五十二歲了，貝茜……伊麗莎白。我最喜歡吃的食物是牛排，我最喜歡喝的酒是不加冰的格蘭菲迪。我有自己的事業(yè)。我喜歡飆車、快艇。我一直以來都喜歡看《花花公子》，當(dāng)然不是為了那些文章。對你來說，這些聽起來像不像一個二十三歲的女孩？”
“你怎么知道阿曼達的年齡？”
“因為醫(yī)生告訴過我！”
“你打聽過她？”
“貝茜……親愛的，我當(dāng)然要打聽。一個人因為我死了，而我活了。我當(dāng)然要考慮。該死的，大部分的夜晚，我躺在床上，卻無比清醒，我腦子里除了這個沒別的。我不是你的女兒，我發(fā)誓我也不是你女兒的靈魂。但我是一個感恩的人。”
貝茜沉默了。她需要仔細想想。然后，她點了點頭�！斑@是有可能的，”她說，“可能有人在提及我的時候稱呼我貝茜。你知道，在醫(yī)院里的時候。”
他緊握她胳膊的手松開了。“是的，就是這種可能。”
她必須知道。“那他們有沒有和你談到那起事故？”
“我知道她當(dāng)時喝醉了，你指的是不是這個�！�
“她表現(xiàn)得一直很好，”貝茜輕聲地說，“事故發(fā)生前六個月，她加入了戒酒協(xié)會。我希望她這樣�！�
他什么都沒說，但是臉上的表情變得溫和了。他幫她把一縷頭發(fā)放到耳后，他的手指摩挲著她的臉頰，大拇指撫摸著她的下巴。
“她總是那么敏感，”貝茜喃喃地說，“即使在很小的時候，什么事情都不會讓金柏莉感到折磨，什么都不會嚇到她，但是我的曼蒂卻不同，她害羞、膽小，連小蟲子都能嚇到她。因為希區(qū)柯克，小鳥也能讓她害怕。有一年，她非常害怕操場上的滑梯，我們不知道為什么。她睡覺的時候一直要開著燈，這種情況一直持續(xù)到她十二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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