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額吉和罌粟花(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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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額吉用心地給正村做了一頓香噴噴的油炸駝峰片、羊雜湯,還熬了可口的奶茶,并在奶茶里加了黃油和鹽。用蕎麥粉做了煎餅。
正村吃完從內(nèi)室走出來,心滿意足,對著站在門口等著拿食盒的額吉頻頻地伸出大拇指。
正村對民樂咕嚕了幾句,民樂對額吉說:“你做的羊雜湯很好吃,你回去吧。”
額吉松了一口氣,轉(zhuǎn)身走出了正村住的地方。
額吉提著空空的食盒往回走,心里想:這人還挺能吃,都吃光了。
額吉覺得,自己做的飯,應(yīng)該是兩個人的飯量。
根據(jù)正村的要求,額吉還做了蒙古奶酒。
額吉把民樂送來的鮮奶入桶,然后加少量的嗜酸奶汁做引子,每天攪拌一次。放了3天后,把發(fā)好的奶放在鍋里加溫,鍋上扣一個無底的大桶,又在大口朝下的桶內(nèi)壁掛上了4個小罐。
然后,額吉又搬起一個鐵鍋坐在大桶上邊,并在鐵鍋里裝滿冷水。
做完這一切后,額吉撩起長袍坐在了灶火前,將木柴一塊塊地塞進了灶膛里。
灶膛里的火噼里啪啦地燃燒,映紅了額吉安詳?shù)哪槨?
隨著鍋里的熱氣冉冉上升,變成水氣的酸奶遇到冷鐵鍋凝成了無數(shù)的小水珠,那水珠叮當作響一滴又一滴地全滴入到那四個小罐罐里。
當額吉將小罐里的液體畢恭畢敬地端到正村的面前時,正村端起來一飲而盡,喝了一碗又一碗。
喝過酒后的正村異常高興,他興奮地拍著大腿哼哼啞啞地唱起了日本歌……
那以后,額吉就成了正村個人的專用廚師。
正村對額吉很客氣,說話也很有禮貌,為了額吉能穿得干凈一點,正村還叫民樂給額吉送了一匹緞子,讓額吉做蒙古袍。
因為正村對額吉客氣,所以正村手下那些當兵的見了額吉也都很客氣,沒有人敢惹額吉。
開始的時候,額吉的門口還站著當兵的,監(jiān)視著額吉的一舉一動,后來也放松了警惕,那當兵的也撤走了,額吉出出入入很自由,沒有了任何的限制。
雖然可以自由出入,但額吉在這個陌生的地方?jīng)]有任何認識的人,她的出入也僅限于在門口坐著,遠遠地看著那一大片一大片陌生而鮮艷的花朵,然后陷入到無邊的遐想之中。
有一天,她鬼使神差地鉆進了花叢里,端坐在那一堆鮮艷的花朵之中,她想聞個夠,聞個飽,這花真是太香了。
臨走的時候,她摘了一些花瓣塞進了肥大的袍子里。
她回屋后,將那些花瓣平鋪在床上,一片花瓣代表她來的一個日子,她算了算,自己已經(jīng)來了半個月了。她把這些代表日子的花瓣用線穿起來掛在床頭上,每天聞著這些花瓣吐出來的芬芳入睡,她就忘記了思念兒子的痛苦。
兒子被抓去修鐵路了,但不久就從修路的地方逃走,到現(xiàn)在不知下落。而被抓走去挖煤的政府一直也杳無音信。
對這些,額吉盡量不去想,不去碰,一但碰到她的心就抽搐地疼痛。
那以后的每一個日子,她都摘一枚花瓣回家,不多摘,就摘一片;摘多了,她怕搞亂了日子。
就在那個日子里,民樂送來了兩只野鴨。一只已經(jīng)死了,一只還在生死線上做掙扎,這是正村的士兵剛在湖邊給正村打的野味,送來讓額吉燒了給正村吃。
額吉燒了一鍋開水想褪鴨毛,當她抱著那只奄奄一息的野鴨往開水鍋要按下去的時候,那鴨睜開圓圓的眼睛看了看額吉,滿眼都是哀求和恐懼,一種對生命的留戀和絕望立刻傳遞給了額吉。
額吉立刻停下了手,眼淚順著眼角流下來,滴到那鴨子的頭上。
她從灶坑里抓了一把草灰敷在鴨子的傷口上,然后把它藏到床下邊,還用碎蔬菜葉拌了點面粉放到它嘴邊,然后就開始燒另一只鴨子肉。
為了能在肉量上騙過正村,她把昨天剩下的半只雞也摻到鴨子肉里,多放糖和辣椒等調(diào)料,這樣就使得鴨肉和雞肉的味道完全融合到一起,吃的時候根本就分不出哪塊是野鴨肉,哪塊是雞肉的味道。
那個晚上,正好是半夜的時候,夜黑風高。額吉蒙古袍鼓鼓地走出了小院,走到湖邊,額吉掏出鴨子說:阿彌陀佛,你趕快逃命吧,逃到湖里去,越遠越好。
然后,額吉就轉(zhuǎn)身快速地往回逃。
當她回到自己的小院,屁股還沒坐熱乎,就聽見了“當,當,當”有節(jié)奏的叩門聲音,額吉嚇了一大跳:啊,完了,一定是正村發(fā)現(xiàn)鴨子的肉少了。
額吉硬著頭皮打開了大門。
她沒有看見士兵,卻看見那只受傷的野鴨昂著腦袋在看著她。
額吉嚇了一跳,她慌忙左右看看,發(fā)現(xiàn)旁邊并沒有別人的時候,快速地抱起了那只鴨子,將門關(guān)上。
你怎么找到這里的?你怎么不逃命呀?你這只傻鴨子呀,你是想進油鍋呀!
那傻鴨子依偎在額吉的懷里,目光里沒有了剛才站在門口時的恐懼,有的只是信任和依賴。它用扁扁的嘴巴蹭額吉的手,仿佛在說,外邊已經(jīng)沒有了安全的地方,只有這里才是最安全的,何況自己受了傷,已經(jīng)飛不遠、飛不動了。
是呀,那藍盈盈的湖水邊上,白天里到處是一隊隊穿著黃色軍裝的人,他們扛著槍,動不動就端起來向湖水和天上射擊,這里已經(jīng)失去以往的寧靜。
于是,這只野鴨子從此就變成了家鴨,留在了額吉的小院里。
草原上的女人都是勤勞的,額吉來了以后,小院變了樣。院里有了花,有了草。額吉還從河邊移來一棵沙柳樹種在院中間。
野鴨子在小院里邁著悠閑的步子慢騰騰地走著,好像他早就是這個小院的主人似的。
野鴨子也有了自己的名字,叫“詩詩”。
其實額吉根本沒給它起過名字,只是喂食的時候,她的兩片嘴唇微微張開,發(fā)出“是……是……”的聲音招呼他。
可是野鴨子自作多情,以為“詩詩”就是額吉給自己起的名字,而且這名字是那么的浪漫和富有詩意。它根本就不知道,它面前這個善良的老媽媽一個大字都不認識,根本不了解“是”和“詩”有什么區(qū)別。
野鴨子有了這個浪漫的名字更快樂了,一聽見額吉“是……是……”的叫聲,它就美滋滋地嘎嘎叫著,跑到額吉的身邊。
可是它的嘎嘎大叫卻嚇壞了額吉:小祖宗,別叫了,別叫了,再這樣叫真的要下油鍋了。
于是,野鴨子最高興的時候,也就是額吉最郁悶的時候,這個時候野鴨子總要受到關(guān)禁閉懲罰的。
為了不被人發(fā)現(xiàn),額吉在自己的床底下準備了一只紙箱子,當有人來送東西或者給正村端飯菜的時候,額吉就會把鴨子放到這個箱子里,放進去之前,還不忘記用布條子把它的嘴巴纏上。
所以,野鴨子非常痛恨那些穿著黃軍裝的人,那些人不但把自己打傷,還每天必須讓它當兩回啞巴。
有一天下午,額吉伺候完正村吃飯,又去地里摘花瓣。因為她每天都要去摘一枚花瓣。
但剛出門口,她就發(fā)現(xiàn),往日那些鮮艷的花朵沒有了,代之而來的是一個個小包包。
她愣了,這是一些什么小包包?
為了記住日子,她只好在地上揀了一片落葉,然后摘了一個小包包走了回去。
到了家,她把落葉穿在線上,又用針扎了一下那包包,那包立刻流出了白得像乳汁一樣的東西。
這到底是什么東西?
不久后的一天,額吉站在小院里聽見外邊有雜亂的聲音,她走出去查看,發(fā)現(xiàn)那地里忽然多了許多許多的人,有穿短衫的漢人,也有穿蒙古袍的蒙古人。
這些人每人左手拿著碗,右手拿著一把小刀,站在花地里割那小包包,刀子落下,包皮上就流出乳白色的汁液,那液體順著圓形的刀口轉(zhuǎn)了一個圈就滴進了碗里。
地埂邊上,站著一隊隊穿黃衣服端著槍的兵,虎視眈眈地盯著那些干活的人。
一旦有人偷懶,那些穿黃衣服的人就發(fā)出訓(xùn)斥和打罵的聲音。
額吉的心怦怦地跳著:這是在干什么?他們割那些包包做什么?
那白色的液體看來很金貴呀,否則為什么有這么多人看著管著。
額吉走進小院插上門,跑到屋里重新端詳那些被她摘來的小包包。
她劃開一個包,用舌頭舔那些汁液,苦的。
她又扒開一個包,發(fā)現(xiàn)里邊是黑色的子粒,她把那些子粒放進嘴巴里嚼了一下,一股異香立刻通過舌尖向全身傳遞!
啊,這東西真是太香太好吃了。
額吉扒開一個包包又扒開一個包包,吃了一把子又吃一把子,她貪婪地嚼著嚼著……
那以后的每一個日子,額吉就多了一個任務(wù),就是去地里偷那些包包吃。
額吉忘記了痛苦,她甚至對自己目前的日子很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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