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額吉和罌粟花(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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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女人闖進小院是在一天的凌晨時分。
那一天,額吉因為要準備下一天的伙食,很晚才睡覺,所以她睡得很死很實。
可是,睡得很死很實的額吉還是聽見了外邊的槍聲和噼里啪啦的腳步聲。
額吉驚叫著坐了起來。她蜷縮在床角開始發(fā)抖,不知道外邊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等一切都漸漸地平息,外邊沒有了聲音,額吉才平躺下去。她不想出去查看,她想接著睡覺,因為她太累了,如果不抓緊睡一覺她早晨就爬不起來,爬不起來也就不能按時給正村做飯。
額吉不愿意讓正村失望,從來到這里,她還從來沒讓正村說出過一個不字。
額吉是個善良的女人,人家敬她一尺,她就敬人家一丈。正村給了她一匹緞子料,平時對她也是畢恭畢敬的,而且,雖然她從沒覺得自己做的飯有多么好吃,但正村吃了以后,每一次都表揚她說做得好吃,從不難為她。就因為這一點,額吉也要按時按點地讓正村吃上飯,讓他吃好飯。
還有一點是,民樂有一天發(fā)現(xiàn)了那只鴨子,但民樂什么也沒說,只是隨便問了一句:從哪里來的野鴨呀?
額吉當時心驚肉跳地說:是在湖邊撿的。
民樂信以為真。
額吉覺得民樂一定是看出來了,他自己親自送來的野鴨,能不認識嗎?只是人家不說而已。
因為這件事,額吉格外感謝民樂,起碼自己的鴨子再也不用關禁閉,再也不用受布條纏嘴巴的痛苦了。而且可以大搖大擺地在小院里散步了。
額吉這樣胡思亂想著剛剛迷糊過去,忽然又聽見院子里一陣哼唧聲。
又怎么了?
額吉再一次從床上坐了起來,豎起耳朵傾聽,這回她真真切切聽見了窗臺外邊傳來的呻吟聲,那是一種絕望的痛苦不堪的呻吟,就像母牛生孩子時的痛苦號叫,但這種號叫是不敢放開的壓抑,又是實在無法抑制的時候才發(fā)出來的絕望聲音。
額吉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她的全身哆嗦起來,是那種恐懼的無法控制的哆嗦。
她也是個女人,她害怕呀。
呻吟的聲音越來越大,而且越來越清晰。
睡在額吉床邊的野鴨也聽見了動靜,它撲騰著從地上站起來,用扁扁的嘴巴啄額吉的床角。
野鴨因為經(jīng)常在夜間被纏嘴巴,所以在睡覺的時候,它已習慣不發(fā)出任何響聲;也許它知道,在這個亂世生存,管住自己的嘴巴和活得是否長久有著非常緊密的關系。
也許是野鴨給了額吉勇氣,她哆嗦著穿鞋下地,打開了房門。
就在她打開房門的一瞬間,一個黑糊糊的東西“咕咚”就倒在了門里。
隨后一雙手就抱住了她的大腿。
額吉嚇得差點暈厥過去。
“大……娘,你……別……怕,救我……救我……我要生……”
說完,這個人就松開了手,像用完了所有的力氣癱在地上。
原來是個人,是個要生孩子的女人。
額吉愣了幾秒鐘,迅速地關上門,然后回屋摸索著點上了燈。雖然在做這些事的時候,她的手和腿還在哆嗦,但是她已經(jīng)不恐懼了,因為面前只是一個需要她幫助的女人。
燈亮了以后,額吉看見的是一個全身都被鮮紅的血染透了的女人。
額吉將白床單撤下,迅速地把自己的舊袍子鋪在床上,然后把女人抱上去。女人雖然懷著孩子,但身體很嬌小,身材很壯的額吉沒費什么力氣就把她抱到了床上。
這個時候的女人,已經(jīng)連哼唧的力氣都沒有了,任額吉的擺布。
額吉將女人身上的血衣全部都扒下來按在木盆里,然后就用濕布給女人擦身子。
她發(fā)現(xiàn)女人的后背有一個血洞,血就是從那個地方汩汩地流出來的。也許這就是槍打的。
看見這個流血的洞,額吉恐懼地哆嗦起來,她用草灰堵也堵不住,那血仍然在不斷地流。
怎么辦?怎么辦?
額吉在地上打著圈轉悠著找東西,找能堵住這個洞的東西,但是她找不到。
心急之下,她抓起一塊棉花就塞進了洞里,而且塞得嚴嚴實實。
血終于不再流了。但上邊的洞不流了,女人的下身開始流血和黃乎乎的液體。
女人又開始嗚咽起來,聲音憂傷而絕望。
伴隨著女人痛苦的嗚咽,一個嬰兒滑了出來。
這是一個粉嘟嘟的健康的女孩子,她從母親的身體一出來,就響亮地喊叫起來。
額吉剛要去抱孩子,誰知,那女人不知道從哪里來的力氣,竟猛然翻身坐起,以極快的速度將孩子抓到手里,然后雙手圈住孩子的脖子,用盡全身的力氣,拼命地掐下去。
額吉大叫一聲,上前奪過孩子并將那女人推倒在床上。
“你干什么?你要掐死你的孩子嗎?”
女人還想爭奪孩子,但她已經(jīng)沒了任何力氣,分娩和槍傷讓她的生命力正在慢慢衰竭。她臉上的血跡已經(jīng)成了紫色,但血跡下的膚色已經(jīng)徹底蒼白,就像一張慘白的紙一樣。她喘息了一會兒,似乎積蓄了一點力氣,望著額吉手里的孩子,眼淚如水一樣地流了出來。
“她……是……日本人的孩子。”
額吉愣了,她看看手里那個正哭喊的孩子:這是日本人的孩子?
額吉說:日本人的孩子也是孩子,做阿瑪?shù)脑趺纯梢云雷约旱暮⒆樱?
額吉瞪了一眼這個惡毒的要掐死自己孩子的女人。
額吉給孩子洗了身子,又給孩子喂了一碗糖水。
孩子不再哭喊,睡了。
額吉在遠離床頭的地上鋪了一塊氈子,將孩子用布包好放在氈子上。
額吉想,不能讓這女人再碰孩子了。
安頓好孩子,額吉用羹匙開始喂女人糖水,一勺又一勺。
額吉開始端詳這個女人:白白的皮膚,彎彎的眉毛,清秀端莊的面龐。
是個標致的美人呀!這樣的美人怎么會被人追打?
額吉的心里畫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喝了點糖水,女人可能恢復了一點體力,她又開始痛苦地呻吟,而且眼睛死死地盯著床頭上掛著的那串花瓣和那串花包包。
女人指著那串花包包,嘴巴開始微微顫動:“罌粟……水……熬水……止疼。”
啊,這花包包叫罌粟,而且熬水能止疼?
女人肯定地點點頭。
額吉放下糖水碗,迅速地將那串包包從穿著的線上捋下來,然后走到灶臺邊燒水煮包包水。
額吉驚喜地一邊燒火一邊看著鍋里的那些包包:哦,沒想到這些東西還能止疼。
也沒想到這東西叫了一個很好聽的名字:罌粟!
給女人喂下煮好的包包水之后,天就微微亮了。
額吉推開門將屋門前的血擦洗干凈。
擦完了那些血,正好到了該給正村做飯的時間。
額吉開始手忙腳亂地做飯,但她太不小心了,放在鍋臺上的一顆包包不小心竟然滾到粥鍋里。
一直到給左村盛粥的時候,那顆包包才露出來。
額吉心驚肉跳地從碗里揀出了那個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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