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上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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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甲午海戰(zhàn)當中,鄧世昌抱著他的愛犬一起沉入大海,這件事情到底是否真實?時過境遷,由于史料不足,目前已經很難還原事件原貌。當然,這也絲毫不影響鄧世昌的英雄形象……
1894年9月17日,甲午戰(zhàn)爭中的中日“黃海海戰(zhàn)”爆發(fā),在戰(zhàn)斗中,北洋水師“致遠艦”管帶鄧世昌英勇殺敵,無奈“致遠艦”中彈爆炸,鄧世昌落水殉國。
在不少的歷史讀物中,關于鄧世昌在1894年“甲午黃海海戰(zhàn)”中殉國的一幕,是這樣描述的:
“在黃海海戰(zhàn)中,北洋水師致遠艦管帶鄧世昌見致遠艦被日本海軍發(fā)炮擊中,正在下沉,鄧世昌憤而跳入海水,當鄧世昌浮在海面上的時候,他的‘太陽犬’游了過來銜住他,不讓他下沉,鄧世昌把他的狗按了下去,雙雙一同沉入水中,壯烈殉國。”
也就是說落水之后,鄧世昌的愛犬游了過來,要救他,可是鄧世昌決心殉國,于是他按住了自己的愛犬,雙雙沉入水中溺亡……
可是,鄧世昌這個“按狗共沉”之說,是否真實?
我想,還是讓我們重新審視史料吧。
首先,我們看看,書上所說的“按狗共沉”之說,出處是哪里?
有一個出處是鄧世昌殉國之后出版的《點石齋畫報》,讀者注意,這是一本畫報,不是一本嚴肅的史學著作。
這本《點石齋畫報》,報道了鄧世昌落水之后拒絕戰(zhàn)友拋來的救生圈,喊救國口號,并按住自己的狗一同沉入海水中,壯烈殉國。
這份畫報還配上了一幅想象的插圖。
《點石齋畫報》所描述的這一幕,有一點似乎是違反物理定律的:鄧世昌落水后,如果沒有救生物,如果他執(zhí)意求死,則必然是迅速沉入水中,似乎并不可能憑空漂浮于水面良久,并完成了以下一系列的動作——擺手拒絕戰(zhàn)友的救生圈,喊救國口號,按住自己的狗。
那么,《點石齋畫報》的報道,又是來源于什么資料呢?不知道。但是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點石齋畫報》只是一份畫報,并非嚴肅的史料,不足以成為信史,更不能成為寫史的依據。
于是,我們再來看看,李鴻章當年給朝廷的關于鄧世昌殉國的報告:《直隸總督李鴻章奏請優(yōu)恤大東溝海軍陣亡各員折》。
李鴻章的這份報告,是這樣寫的:
“……其力戰(zhàn)陣亡之管帶、大副等,自應先行奏請撫恤,以慰忠魂,致遠管帶提督銜記名總兵借補中軍中營副將噶爾薩巴圖魯鄧世昌……爭先猛進,死事最烈,擬請旨將鄧世昌……交部從優(yōu)議恤,鄧世昌首先沖陣,攻毀敵船,被溺后遇救出水,自以闔船俱沒,義不獨生,仍復奮擲自沉,忠勇性成,一時稱嘆……”
李鴻章在奏折里對鄧世昌殉國過程的描述,翻譯成現(xiàn)代漢語總結后是如下的意思:
“鄧世昌落水之后,被戰(zhàn)友救了上來,但是,鄧世昌說:‘整只艦艇都沉沒了,我沒有獨自求生的道理!f完,鄧世昌重新跳入海中自沉身亡!
讀者需要注意以下幾點:
1.李鴻章不是現(xiàn)場見證人,他的奏折所述,要么出自部下的報告,要么出自自己的猜想。
2.李鴻章這份奏折是要建議光緒皇帝從優(yōu)撫恤鄧世昌,為了這個目的,當然是將鄧世昌之死,寫得越壯烈越好。
3.鄧世昌是李鴻章的部下,鄧世昌殉國越壯烈,李鴻章的臉面越有光,李鴻章在甲午戰(zhàn)爭中失敗,已經沒有臉面對朝廷,唯有奮力描述自己部下將士的忠勇,以向皇帝表明:我已經盡力了,我的部下們也已經盡力了,這次打敗仗,實在不是我的責任。
從這樣的動機和背景看來,李鴻章奏折里面所描述的鄧世昌殉國過程,是不能完全置信的,至少不能獨自成為信史,而必須有待佐證。
所以,我們再來看看,當年北洋艦隊老兵的說法。
知名歷史學者戚其章,在其所著《北洋艦隊》中,收錄了兩份描述鄧世昌殉國過程的水手證言,其中一份是“來遠艦”老水手谷玉霖,他是這樣說的:
“鄧管帶(鄧世昌)見致遠(艦)行將沉沒,不肯獨生,憤然投入海中,他平時所養(yǎng)的愛犬鳴叫,急跳入海中救主人,轉瞬間銜住鄧管帶的發(fā)辮將他拖出水面,這時,搭救落水官兵的魚雷艇也趕來,艇上水手高呼:‘鄧大人,快上扎桿!’鄧管帶用手示意,不肯茍生,跟狗一起沒入水中!
可見,依據這位老水手谷玉霖的說法——是狗將鄧世昌“托出水面”的。
可是,一只狗可以用它自己的力量游泳救出一個大男人,這只狗需要有多大?它需要有多大的力量?如果它有這樣大的力量,它又何至于被鄧世昌抱住沉入水中而掙脫不了鄧世昌?這二者恐怕是矛盾的。
還有一點要注意的,谷玉霖是“來遠艦”上的水手,而鄧世昌是“致遠艦”上的管帶,換言之,谷玉霖并不在“致遠艦”的事發(fā)現(xiàn)場,可見,這篇證言所講的,只是谷玉霖聽來的,而不是自己親眼看到的。
我們再來看看北洋水師“來遠艦”的另一位老水手——陳學海的證言:
“鄧船主(鄧世昌)是自己投海的,他養(yǎng)的一條狗叫太陽犬,想救主人,跳進水里咬住了鄧船主的發(fā)辮,鄧船主看船都沉了,就按住太陽犬一起沉到水里了!
可是,陳學海也是“來遠艦”上的水手,也不是“致遠艦”沉沒現(xiàn)場的見證人,他的說法和谷玉霖一樣,應該也是聽來的。
我們再看《清史稿》。
《清史稿•列傳二百四十七•鄧世昌》對鄧世昌的殉國過程,描述如下:
“……鍋船裂沉。世昌身環(huán)氣圈不沒,汝昌及他將見之,令馳救。拒弗上,縮臂出圈,死之……”
《清史稿》這篇鄧世昌殉國記,翻譯成現(xiàn)代中文,是如下的意思:
“……致遠艦的鍋爐爆炸,艦艇下沉,鄧世昌抱著一個救生圈,沒有沉沒,丁汝昌命令其他戰(zhàn)友去救他,鄧世昌拒絕上船,將身體縮出救生圈,沉海殉國……”
可見,《清史稿》的這篇記錄,則大不一樣:這里的鄧世昌,首先是抱著救生圈,暫時還沒想著要死,見到戰(zhàn)友來救自己,才突然想起自己要殉國,于是,鄧世昌猛然掙開救生圈自沉殉國。
而至于他的那愛犬——太陽犬,在《清史稿》里面并沒有出現(xiàn)。
我們再來看看另一份證言:
當年在“鎮(zhèn)遠艦”上當大副的美籍清軍水兵馬吉芬(Philo Norton Mc Giffin)事后寫了一篇回憶錄,名為《The Battle of the Yalu》,中文可譯為:《鴨綠江邊的海戰(zhàn)》。
馬吉芬在其文中,是這樣講述鄧世昌的殉國過程的:
“Captain Tang had a large dog of a most vicious temper,unruly at times even with his master.After the ship sank Captain Tang,who could not swim,managed to get to an oar or some small piece of wood-enough to have supported him had not his dog swum to him,and,climbing upon him,forced him to release his grasp and thus miserably drown,the brute sharing his fate-perhaps the only case on record of a man drowned by his dog.”
馬吉芬的這段描述文字,我將它翻譯成中文如下:
“……鄧(世昌)管帶養(yǎng)了一條最兇的那種狗,有時就算是鄧在場,它也很兇。鄧不熟水性,艦艇沉沒之后,他抓住了一根不知是櫓還是一根什么別的木頭,剛好能使他漂浮在水面,后來,正是他養(yǎng)的這條狗,向他游過去并撲到了他的身上(狗也想求生),使他抓不住木頭了,因此悲催地沉了下去,那狗也是同樣的命運(沉沒),這也許是有史以來唯一一個狗害死主人的記錄了吧……”
可見,如果依照馬吉芬的說法,鄧世昌則根本就不想死,他當時緊緊抱住了一塊木頭——這本身就是不想死的典型表現(xiàn)。
不料在此時,鄧世昌的狗游了過來,撲到他身上,木頭不堪負重,人和狗才一同沉入水中,不幸溺亡。
當然,馬吉芬是“鎮(zhèn)遠艦”上的人,而鄧世昌人在“致遠艦”上,可見,馬吉芬也不是事發(fā)現(xiàn)場的目擊證人,馬吉芬的證言,一樣也是聽來的,甚至是他自己想象的,總之,馬吉芬的這篇文字,也不能獨立成為信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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