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上篇
-
在中國,曾經(jīng)有不少的作家、編劇,犯過“八國聯(lián)軍火燒圓明園”的滑稽筆誤。所幸我國畢竟是有歷史學(xué)者,力挽狂瀾,以正視聽,捍衛(wèi)了“英法聯(lián)軍火燒圓明園”的歷史事實。
可是,在筆者看來,即便是“英法聯(lián)軍火燒圓明園”的這種說法,仍然是有欠精準(zhǔn)的……
是誰放火燒毀了圓明園?
一百多年以來,稍有近代史常識的中國人,都會毫不猶豫地告訴你:“是英法聯(lián)軍火燒圓明園”。
這個說法,在原則上,似乎沒有什么大錯。只是,如果深入到史料當(dāng)中并從細節(jié)入手,則會發(fā)現(xiàn),這種說法,其實仍然有過于籠統(tǒng)的嫌疑。
我從各方史料里面讀出來的事實卻是——不是“英法聯(lián)軍”,而是“侵華英軍”放火燒毀了圓明園,在那把持續(xù)了兩天的熊熊烈火當(dāng)中,侵華法軍,似乎只是一個旁觀者,而并未扮演什么實質(zhì)性的角色。
首先,我要交代這個故事的背景。
在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期間,英法聯(lián)軍殺入北京的時候,聯(lián)軍誤以為咸豐皇帝住在圓明園(事實上咸豐皇帝那時正在熱河承德避難)。這是英法聯(lián)軍殺向圓明園的最初動機——想活捉大清國的皇帝。
在向圓明園進軍的過程中,侵華法軍率先抵達了圓明園并開始搶劫園內(nèi)的財物,而侵華英軍的部隊則在此期間迷了路并因而晚到了一天。
在晚清長期當(dāng)官的美國人馬士認為,是侵華法軍帶頭劫掠了圓明園,而此后,是侵華英軍放火燒毀了圓明園,而侵華法軍實際上并未參與放火。
馬士在其所著《中華帝國對外關(guān)系史》中的說法,是這樣的:
“……最后,(英國全權(quán)公使)額爾金伯爵希望破壞圓明園宮殿的建筑,把它視為有些俘虜曾被虐待的地方,并作為計劃損傷(大清國)皇帝個人尊嚴的一種辦法……而(法軍方面的)葛歷勞士男爵則以為:這不過是對沒有抵抗的鄉(xiāng)村地點和別墅的一種破壞而已,他寧愿破壞北京城內(nèi)的皇宮,因為那是最高權(quán)威的所在……(法軍)孟德邦將軍親眼看到圓明園被他自己的軍隊所劫掠過,認為破壞圓明園是一種破壞文化的暴行,并不能產(chǎn)生所期望的結(jié)果,他拒絕協(xié)同去執(zhí)行這種破壞,(英軍)格蘭特將軍則反對去破壞皇宮,認為那是一種背信行為……因而,他(格蘭特)著手去執(zhí)行(英國全權(quán)公使)額爾金伯爵的命令來破壞這個避暑行宮(指圓明園)。這個命令發(fā)布了,在10月18日……二百多所建筑物,被(英軍)格蘭特將軍指揮的軍隊,付之一炬……法國人劫掠了這個宮殿,而英國人又毀壞了它……”
馬士的說法,總結(jié)起來,是以下的幾點意思:
1.法軍洗劫了圓明園的財物,而英軍則提議燒毀圓明園。
2.法軍不同意燒圓明園,法軍說:要燒就燒紫禁城。
3.英軍堅持要燒毀圓明園,法軍反對,并拒絕參與。
4.英軍一意孤行,下令自己的部隊,獨自燒毀了圓明園。
我們再來聽聽瑞士學(xué)者林瑞谷(Erik Ringmar)的說法:
“……Finally,on 18th October,the British commander,James Bruce,the eighth earl of Elgin–the son of the seventh earl,the notorious collector of Greek marbles–ordered the Yuan ming yuan to be burnt to the ground.During the subsequent two days,groups of soldiers were dispatched around the grounds to set fire to the various palaces and the other buildings……”
林瑞谷(Erik Ringmar)的這段敘述,翻譯成中文,是以下的意思:
“……終于,在(1860年)10月18日,英軍統(tǒng)帥額爾金(勛號略去)下令燒毀圓明園,在接下來的兩天之內(nèi),成群結(jié)隊的士兵們,被分派到園中的各處,放火燒毀了各種各樣的宮殿、塔、亭以及其他的建筑物……”
這位瑞士學(xué)者Erik Ringmar的說法,出自他所著《Liberal Barbarism and the Oriental Sublime:The European Destruction of the Emperor's Summer Palace》,可譯作《自由派的野蠻和東方人的莊重:歐洲人搗毀圓明園始末》。
可見,瑞士學(xué)者林瑞谷(ErikRingmar)的說法,也是很清楚的:是英軍放火燒毀了圓明園,法軍并沒有參與其中。
此外,我們民國時期的著名歷史學(xué)家蔣廷黻也認為是侵華英軍燒毀了圓明園。
蔣廷黻在其所著《中國近代史》附錄里面,有一篇名叫《評清史稿:邦交志》的章節(jié),該章節(jié)當(dāng)中,有如下的文字:
“……《天津條約》、《北京條約》、兩廣總督葉名琛之被捕、文宗之退避熱河、英人之焚圓明園諸事,共占篇幅僅西藏交涉之四分之一……后巴夏禮又力助法翻譯官與載垣辯論,且措詞失禮。載垣于是陽許之,而陰謀害之。次日晨,英、法譯者歸營報告,途遇僧格林沁之馬隊,英人被捕者二十六,法人十三,經(jīng)二十日之監(jiān)禁虐待,英人得生歸者半,法人僅五名,后英人之焚圓明園者,即以報復(fù)也。撰《邦交志》者,何必隱諱其詞若此……”
蔣廷黻這段文言文,翻譯成現(xiàn)代中文,是以下的意思:
“……《天津條約》、《北京條約》、兩廣總督葉名琛被捕、咸豐皇帝暫避熱河承德、英國人火燒圓明園,這些事情在《清史稿》里面,竟然只占西藏交涉案的四分之一篇幅……英國談判代表巴夏禮奮力協(xié)助法國翻譯官和(怡親王)載垣辯論的時候,出言不遜。載垣于是表面上答應(yīng)巴夏禮,暗地里卻盤算謀害他們。第二天早晨,英、法兩國翻譯在歸營報告的途中,被(清軍)僧格林沁的馬隊抓走,英國談判代表被抓了二十六人,法國談判代表則被抓了十三人。這些人被僧格林沁拘禁了二十天,并遭到了虐待。其中,英國談判代表只有一半的人生還,而法國談判代表則只有五人生還。后來,英國人放火燒毀圓明園,就是對這件事的報復(fù)。寫《清史稿•邦交志》的人,你為什么要隱瞞這一段呢?……”
可見,民國時期中國著名歷史學(xué)家蔣廷黻的說法,也是一樣的:是英國人(或說英軍)燒毀了圓明園,根本沒有法國人(或說法軍)的事。
我們再來看看法國大詩人雨果(Victor-Marie Hugo)在他《給巴特勒上尉的復(fù)信》中的說法:
“……有一天,兩個來自歐洲的強盜,闖進了圓明園,一個強盜洗劫財物,另一個強盜放火……將受到歷史制裁的這兩個強盜,一個叫法蘭西,另一個叫英吉利……”
(雨果的這封信,轉(zhuǎn)引自貝爾納•布里澤(Bernard Brizay)《1860:圓明園大劫難》浙江古籍出版社,2005年8月第1版,第383頁。)
顯然雨果的說法,也是這樣的:法軍洗劫、英軍放火。分得很清楚,毫不含糊。是英軍燒毀了圓明園,而法軍只是洗劫財物,并沒有參與放火。
無獨有偶,“火燒圓明園”事件的親歷者——法軍方面的人員阿爾芒•呂西也認為是侵華英軍放火燒的圓明園,法軍并沒有參與放火。
我們來讀一讀阿爾芒•呂西證言:
“……世界第八奇跡(指圓明園),我們(指法軍)剛剛將其洗劫一空,英國人又剛剛將其付之一炬,圓明園,這歷經(jīng)了數(shù)朝數(shù)代的杰作,是我平生所見最漂亮的東西,今生今世,再也無緣一見了……”
(法軍方面這個人員“阿爾芒•呂西”的證言,轉(zhuǎn)引自Bernard Brizay《1860:圓明園大劫難》浙江古籍出版社,2005年8月第1版,第285~286頁。)
我們再來看看當(dāng)時法軍的隨軍翻譯埃利松在《翻譯官手記》中的說法——埃利松也認為是侵華英軍不顧法軍的反對,獨自放火燒毀了圓明園的。
- 最新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
- 發(fā)表書評 查看所有書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