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節(jié)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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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團似乎吞沒整個宇宙的強光閃起，然后慢慢消失。在原來恒星所在的位置上，可以看到一個急劇膨脹的薄球?qū)�，像一個被吹大的氣球，這是被炸飛的恒星表面。隨著薄球?qū)芋w積的增大，它變得透明了，可以看到它內(nèi)部的第二個膨脹的薄球?qū)�，然后又可以看到更深處的第三個薄球?qū)印@個爆炸中的恒星，就像宇宙中突然顯現(xiàn)的一個套一個的玲瓏剔透的鏤花玻璃球，其中最深處的薄球?qū)拥捏w積也是恒星原來體積的幾十萬倍。當爆炸的恒星的第一層膨脹外殼穿過那個橙黃色行星時，它立刻被汽化了。其實，在恒星爆炸的壯麗場景中根本就看不到它。同那膨脹的恒星外殼相比，它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灰塵，其大小甚至不能成為那幾層鏤花玻璃球上的一個小點。
“你們感到消沉？”艦隊統(tǒng)帥問。他看到最高執(zhí)政官和參議員的智能場暗下來了。
“又一個生命世界毀滅了，像烈日下的露珠�！�
“那您就想想偉大的第二旋臂戰(zhàn)役，當兩千多顆超新星被引爆時，有十二萬個這樣的世界同碳硅雙方的艦隊一起化為蒸氣。閣下，時至今日，我們應(yīng)該超越這種無謂的多愁善感了�！�
參議員沒有理會艦隊統(tǒng)帥的話，徑直對最高執(zhí)政官說：“這種對行星表面取隨機點的檢測方式是不可靠的，可能漏掉行星表面的文明特征。我們應(yīng)該進行面積檢測。”
最高執(zhí)政官說：“這一點我也同議會討論過。在隔離帶中我們要摧毀的恒星有上億顆，其中估計有一千萬個行星系，行星數(shù)量可能達五千萬顆。我們時間緊迫，對每顆行星都進行面積檢測是不現(xiàn)實的。我們只能盡量加寬檢測波束，以增大隨機點覆蓋的面積。除此之外，只能祈禱隔離帶中那些可能存在的文明在其星球表面的分布盡量均勻了�！�
“下面我們講牛頓第二定律……“
他心急如焚，極力想在有限的時間里給娃們多講一些。
“一個物體的加速度，與它所受的力成正比，與它的質(zhì)量成反比。首先，加速度，這是速度隨時間的變化率，它與速度是不同的，速度大加速度不一定大，加速度大速度也不一定大。比如：一個物體現(xiàn)在的速度是110米每秒，2秒后的速度是120米每秒，那么它的加速度就是120減110除2，5米每秒——呵，不對，5米每秒的平方。另一個物體現(xiàn)在的速度是10米每秒，2秒后的速度是30米每秒，那么它的加速度就是30減10除2，10米每秒平方�？�，后面這個物體雖然速度小，但加速度大！呵，剛才說到平方，平方就是一個數(shù)自個兒乘自個……”
他驚奇自己的頭腦如此清晰，思維如此敏捷。他知道，自己生命的蠟燭已燃到根上，棉芯倒下了，把最后的一小塊蠟全部引燃了，一團比以前的燭苗亮十倍的火焰熊熊燃燒起來。劇痛消失了，身體也不再沉重。其實，他已感覺不到身體的存在，他的全部生命似乎只剩下那個在瘋狂運行的大腦。那個懸在空中的大腦竭盡全力，盡量多盡量快地把自己存貯的信息輸出給周圍的娃們，但靠說話來傳輸知識是來不及了。他產(chǎn)生了一個幻象：一把水晶樣的斧子把自己的大腦無聲地劈開，他一生中積累的那些知識——雖不是很多但他很看重的——像一把發(fā)光的小珠子毫無保留地落在地上，發(fā)出一陣悅耳的叮當聲，娃們像見到過年的糖果一樣搶那些小珠子……這幻象讓他有一種幸福的感覺。
“你們聽懂了沒？”他焦急地問。他已經(jīng)看不到周圍的娃們，但還能聽到他們的聲音。
“我們懂了！老師快歇著吧！”
他感覺到那團最后的火焰在弱下去，“我知道你們不懂，但你們把它背下來，以后慢慢會懂的。一個物體的加速度，與它所受的力成正比，與它的質(zhì)量成反比�！�
“老師，我們真懂了，求求你快歇著吧！”
他用盡最后的力氣喊道：“背呀！“
娃們抽泣著背了起來：“一個物體的加速度，與它所受的力成正比，與它的質(zhì)量成反比。一個物體的加速度，與它所受的力成正比，與它的質(zhì)量成反比……”
這幾百年前就在歐洲化為塵土的卓越頭腦產(chǎn)生的思想，以濃重西北方言的童音在二十世紀中國最偏辟的山村中回蕩，就在這聲音中，那燭火滅了。
娃們圍著老師已沒有生命的軀體大哭起來。
“目標編號：500921473。絕對目視星等：4.71。演化階段：主星序正中，帶有九顆行星。這是藍84210號艦的報告�！�
“一個精致完美的行星系�！迸炾牻y(tǒng)帥贊嘆。
最高執(zhí)政官很有同感，“是的，它的固態(tài)小體積行星和氣液態(tài)大體積行星的配置很有韻律感。小行星帶的位置恰到好處，像一條美妙的裝飾鏈。還有最外側(cè)那顆小小的甲烷冰行星，似乎是這首音樂最后一個余音未盡的音符，暗示著某種新周期的開始。”
“這是藍84210號艦，將對最內(nèi)側(cè)1號行星進行生命檢測，檢測波束發(fā)射。該行星沒有大氣，自轉(zhuǎn)緩慢，溫差懸殊。1號隨機點檢測，白色結(jié)果；2號隨機點檢測，白色結(jié)果……10號隨機點檢測，白色結(jié)果。藍84210號艦報告，該行星沒有生命�！�
艦隊統(tǒng)帥不以為然地說：“這顆行星的表面溫度可以當冶煉爐了，沒必要浪費時間�！�
“開始2號行星生命檢測，波束發(fā)射。該行星有稠密大氣，表面溫度較高且均勻，大部為酸性云層覆蓋。1號隨機點檢測，白色結(jié)果；2號隨機點檢測，白色結(jié)果……10號隨機點檢測，白色結(jié)果。藍84210號艦報告，該行星沒有生命�！�
通過四維通信，最高執(zhí)政官對一千光年之外藍84210號艦上的值勤軍官說：“直覺告訴我，3號行星有生命可能性很大，在它上面檢測30個隨機點。”
“閣下，我們時間很緊了。”艦隊統(tǒng)帥說。
“照我說的做�！弊罡邎�(zhí)政官堅定地說。
“是，閣下。開始3號行星生命檢測，波束發(fā)射。該行星有中等密度的大氣，表面大部為海洋覆蓋……”
來自太空的生命檢測波束落到了亞洲大陸靠南一些的一點上，在地面上形成了一個直徑約五千米的圓形。如果是在白天，用肉眼有可能覺察到波束的存在，因為當波束到達時，在它的覆蓋范圍內(nèi)，一切無生命的物體都將變成透明狀態(tài)�，F(xiàn)在它覆蓋的中國西北的這片山區(qū)將如同水晶的山脈——陽光在這些山脈中折射，將是一幅十分奇異壯觀的景象——大地也會變成深不可測的深淵。而被波束判斷為有生命的物體則保持原狀態(tài)不變，人、樹木和草在這水晶世界中顯得格外清晰醒目。但這效應(yīng)只持續(xù)半秒鐘，檢測波束完成初始化后，一切就會恢復原狀，旁觀者肯定會認為自己產(chǎn)生了一瞬間的幻覺。但現(xiàn)在，這里正是深夜，自然難以覺察到什么了。
這所山村小學，正好位于檢測波束圓形覆蓋區(qū)的圓心上。
“1號隨機點檢測，結(jié)果……綠色結(jié)果，綠色結(jié)果！藍84210號艦報告，目標編號：500921473，第3號行星發(fā)現(xiàn)生命！”
檢測波束對覆蓋范圍內(nèi)的眾多種類生命體進行分類。在以生命結(jié)構(gòu)的復雜度和初步估計的智能等級進行排序的數(shù)據(jù)庫中，一個方形掩蔽物下的一簇生命體排在首位。于是波束迅速收縮，會聚到那個掩蔽物上。
最高執(zhí)政官的智能場接收到從藍84210號艦上發(fā)回的圖象，并把它放大到整個太空背景上。圖像處理系統(tǒng)已經(jīng)隱去了掩蔽物，但那簇生命體的圖像仍不清晰。它們的外形太不醒目了，幾乎同周圍行星表面的以硅元素為主的黃色土壤融為一體。計算機只好把圖像中所有的無生命部分，包括這些生命體中間的那具體形較大的已沒有生命的軀體，全部隱去，這樣那一簇生命體就仿佛懸浮在虛空之中。盡管如此，它們看上去仍是那么平淡和缺乏色彩，像一簇黃色的植物，一看就知道是那種在它們身上不會發(fā)生任何奇跡的生物。
一束纖細的四維波束從藍84210號艦發(fā)射。這艘有一個月球大小的星際戰(zhàn)艦正停泊在木星軌道之外，使太陽系暫時多了一顆行星。那束四維波束在三維太空中以接近無限的速度到達地球，穿過那所鄉(xiāng)村小學校舍的屋頂，以基本粒子的精度對這十八個孩子進行掃描。數(shù)據(jù)的洪流以人類難以想象的速率傳回太空。很快，在藍84210號艦主計算機的廣闊內(nèi)存中，孩子們的數(shù)字復制體形成了。
十八個孩子懸浮在一個無際的空間里，那空間呈一種無法形容的色彩——實際上那不是色彩，虛無是沒有色彩的，虛無是透明中的透明。孩子們都不由想拉住旁邊的伙伴，但手卻從伙伴身體里毫無阻力地穿過去了。孩子們感到了難以形容的恐懼。計算機覺察到這一點，認為這些生命體需要一些熟悉的東西，于是在自己的內(nèi)存宇宙的這一部分模擬這個行星天空的顏色。孩子們立刻看到了藍天，沒有太陽，沒有云，更沒有浮塵，只有藍色，那么純凈，那么深邃。孩子們的腳下沒有大地，也是與頭頂一樣的藍天。他們似乎置身于一個無限的藍色宇宙中，而他們是這宇宙中唯一的實體。計算機感覺到，這些數(shù)字生命體仍然處于驚恐中。它用了億分之一秒想了想，終于明白了：銀河系中大多數(shù)生命體并不懼怕懸浮于虛空之中，但這些生命體不同，它們是大地上的生物。于是它給了孩子們一個大地，并給了它們重力感。孩子們驚奇地看著腳下突然出現(xiàn)的大地，它是純白色的，上面有黑線劃出的整齊方格。他們仿佛站在一個無限廣闊的語文作業(yè)本上。他們中有人蹲下來摸摸地面，這是他們見過的最光滑的東西。他們邁開雙腳走，但原地不動——這地面是絕對光滑的，磨擦力為零。他們很驚奇自己為什么不會滑倒。這時有個孩子脫下自己的一只鞋子，沿著地面扔出去。那鞋子以勻速直線運行向前滑去，孩子們呆呆地看著它以恒定的速度漸漸遠去。
他們看到了牛頓第一定律。
有一個聲音，空靈而悠揚，在這數(shù)字宇宙中回蕩。
“開始3C級文明測試，3C文明測試試題1號：請敘述你所在星球生物進化的基本原理，是自然淘汰型還是基因突變型？”
孩子茫然地沉默著。
“3C文明測試試題2號：請簡要說明恒星能量的來源�！�
孩子茫然地沉默著。
……
“3C文明測試試題10號：請說明構(gòu)成你們星球上海洋的液體的分子構(gòu)成。”
孩子仍然茫然地沉默著。
那只鞋在遙遠的地平線處變成一個小黑點消失了。
“到此為止吧！”在一千光年之外，艦隊統(tǒng)帥對最高執(zhí)政官說，“不能再耽誤時間了，否則我們肯定不能按時完成第一階段的任務(wù)�！�
最高執(zhí)政官的智能場發(fā)出了微弱的表示同意的振動。
“發(fā)射奇點炸彈！”
載有命令信息的波束越過四維空間，瞬間到達了停泊在太陽系中的藍84210號艦。那個發(fā)著幽幽熒光的霧球滑出了戰(zhàn)艦前方長長的導軌，沿著看不見的力場束急劇加速，向太陽撲去。
最高執(zhí)政官、參議員和艦隊統(tǒng)帥把注意力轉(zhuǎn)向了隔離帶的其他區(qū)域，那里又發(fā)現(xiàn)了幾個有生命的行星系，但其中最高級的生命是一種生活在泥漿中的無腦蠕蟲。接連爆炸的恒星像宇宙中怒放的焰火，使他們想起了史詩般的第二旋臂戰(zhàn)役。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最高執(zhí)政官智能場的一小部分下意識地游移到太陽系，他聽到了藍84210號艦艦長的聲音：“準備脫離爆炸威力圈，時空躍遷準備，三十秒倒數(shù)！”
“等一下，奇點炸彈到達目標還需多長時間？”最高執(zhí)政官說，艦隊統(tǒng)帥和參議員的注意力也被吸引過來。
“它正越過內(nèi)側(cè)1號行星的軌道，大約還有十分鐘。”
“用五分鐘時間，再進行一些測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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