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少年天子的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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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元符三年(1100年)春,一個令所有臣民感到震驚的消息迅速從開封城向全國傳播開來:大宋第七任官家趙煦——萬壽無“僵”了!
官家剛剛才二十五歲,正是風(fēng)華正茂的年紀。雖然不論販夫走卒,還是貴為天子,永遠無法逃脫“生老病死”的自然規(guī)律,但是趙煦的死除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總是讓人心中感覺有些可惜,用“英年早逝”一詞來形容最為恰當。
《宋史》贊曰:
哲宗以沖幼踐阼,宣仁同政。初年召用馬、呂諸賢,罷青苗,復(fù)常平,登良俊,辟言路,天下人心,翕然向治。而元祐之政,庶幾仁宗。奈何熙、豐舊奸枿去未盡,已而媒蘗復(fù)用,卒假紹述之言,務(wù)反前政,報復(fù)善良,馴致黨籍禍興,君子盡斥,而宋政益敝矣。吁,可惜哉!
《宋史》的雜蕪歷來為學(xué)者所譏,姑不論此妙文為何人所書,但盡信史書所載,便不如無史。
單說趙煦生平。觀史可知,有宋一代,有許多的趙姓皇族盡是早夭之人。后世亦有人斷言道“此為家族基因遺傳所至”,相信這些專家不會信口雌黃。做出這樣的結(jié)論,自然有它的道理所在。綜觀各類書籍所載,對于哲宗之死,簡而言之——事出有因,郁郁而終。
哲宗既非長子,又非嫡出。只因父皇棄世之時,他的五個哥哥早夭,在神宗皇帝其他幾個健在的兒子當中他年齡最長,因此得以繼位為帝。即便如此,哲宗繼位也不是順順當當?shù),其中宣仁太皇太后功不可沒。
為什么總挨打神宗皇帝三十六歲棄世,趙煦雖最年長也只是個十歲的孩子。神宗的兩個弟弟正值壯年,對皇位生出覬覦之心,也在情理之中。
不知宣仁太皇太后心中是否曾有過“趙煦是個孩子,日后便于受自己操控”的心思,但事情的發(fā)展是:在宣仁太后和一眾臣子齊心努力之下,趙煦被擁立為帝順利接班。宣仁太皇太后也就順理成章地臨朝稱制。
這里有必要對宣仁太皇太后身世加以剖析——她本姓高,出身高貴。其曾祖高瓊乃是太宗朝名將,母親為北宋太祖開國元勛曹彬的孫女,姨媽是仁宗朝的曹皇后。
幼年之時,她就與英宗住在宮中,曹皇后視若己出。后來二人成年,仁宗與曹皇后作為證婚人和司儀主持婚禮。當時民間有“天子娶婦,皇后嫁女”之說。
這種世家大族與皇家的聯(lián)姻無疑有助于鞏固高太后在宮中的地位。高太后在經(jīng)歷了仁宗、英宗、神宗三朝發(fā)生的仁宗立儲、英宗濮議風(fēng)波和神宗熙寧變法等事,對于其間種種政治斗爭手法,無疑已是爛熟于心。
作為政治斗爭經(jīng)驗豐富的個中翹楚,高太后不甘心只做壁上觀、做個事不關(guān)己的看客。對于這個寂寞的女人來說,有事可做總比眼見著步入風(fēng)燭之年百無聊賴強之百倍。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對于神宗的兩個弟弟而言,他們根本不是高太后的對手,哲宗皇帝的順利登基一事可以視為高太后牛刀小試而已。
高踞龍椅之上的趙煦接受文武百官的拜見之際,聽了下面山呼萬歲的聲音,心中對祖母的感激之情真是如滔滔江水。豈知這種感激之情,并不長久。
時過不久,少年心中的落寂之情隨著年齡的增長日益強烈。趙煦心中對于祖母的猜忌和怨恨與日俱增,甚至懷疑當初她選擇自己做皇帝的動機所在:何以會置兩位年長的叔叔于不顧,一意要立自己為帝?
哲宗登基的第一天,朝中文武叩拜起身后就發(fā)現(xiàn)了一個值得深思的事情——作為十歲的孩子,怎么會有如此合身的小龍袍?眾人一番思索之后,猜知此事太皇太后早有預(yù)謀。
新帝登基,作為臣子如何自處?眾臣子心照不宣達成了驚人的一致:讓太皇太后與小皇帝同時聽政。
太皇太后雖表面上宣揚自己心性好靜,無意聽政,但絕不會把手中的權(quán)力之杖輕易丟開。軍國大事盡由她會同幾位大臣處置,年少的哲宗只有知情權(quán)和沉默權(quán)。對于年少的天子,除個別老成持重的大臣尚心存敬重持禮甚恭之外,其他人可以用“目無君上”四字來形容。
也不知道是哪位心胸促狹之輩出的主意,讓年少的天子座位與太皇太后座位相對。是以年少的天子只要是上朝,他所見到的只能是臣子的背與臀。大臣們從來都是向太皇太后奏事,背向哲宗,更不會向少年皇帝早請示晚匯報。年少的皇帝也只有隱忍不發(fā)。日子一久,他就可以從那班大臣的背臀之豐腴,大小形狀分辨出是哪一人!
太皇太后既有顯赫的身世,對于神宗時候王安石的變法很有看法也是情理之中。神宗朝之時,囿于宗法,她強自忍了這些年,早已是忍無可忍。如今大權(quán)在握的她當仁不讓要干政了。可是冒失地盡廢新法于大行皇帝尸骨未寒之際,怎么說也應(yīng)該心存忌憚。這個心計深沉的老婦人思量著,如何可以使自己的政令暢達,且對活人死人全有個交代呢?
萬幸的是,辦法總要比困難多些,對于她這種高智商的政治女強人來說,這種小問題根本不會太傷腦筋!她在垂簾聽政之始,就早已想好了一個為己所用的人。這個人便是赫赫有名的一流歷史學(xué)家、二流政治家,曾經(jīng)的砸缸少年——司馬光!
人們經(jīng)常會為了自己的郁郁不得志而懊惱不已!有理由相信,司馬光也是如此。
當他在洛陽埋首一心修著《資治通鑒》(書名為神宗所題)之時,有時也會為自己被驅(qū)逐出汴梁而感慨良多。此公的道德文章這里不做品評,若非神宗皇帝大逝,他此生會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既使是他這般通曉各朝歷代興衰之人,突然面對政事遽變,也始料未及!
聽聞神宗棄世的消息,司馬光即刻進京奔喪。東京城之中百姓夾道歡迎,望塵而拜,守門的衛(wèi)士也行標準的注目禮。更有小民大聲呼喊:“相公勿歸洛陽,留相天子,活我百姓!”
沒有資料記載第一個呼喊之人是誰!只能猜測當時拗相公王安石的變法要么走入了死胡同,要么有許多的擾民之處,否則普通民眾斷不會有如此的呼聲!
司馬光一路風(fēng)塵來到東京,鞍馬勞頓尚未及休息,就有太皇太后的使人奉命前來拜訪。太皇太后此舉也是打鬼須借鐘馗之意。司馬光一見之下,大為舒心,很快便連上數(shù)道表章。
一者,廣納諫言。ㄏШ趵舷壬痪弥蟊阕源蚨猓瑘(zhí)政之后獨斷專行,更無半分廣納諫言的意思。)
二者,盡廢新法。
作為反變法的急先鋒,司馬光對于王安石變法一直是深惡痛絕,必欲全廢方稱心!
司馬光與太皇太后一拍即合,更成了在神宗朝盡為變法派所打壓官員的福音!
得知司馬光進京的消息,變法派官員蔡確、章惇、韓縝等人心中的恐慌可想而知。面對強大的對手卷土重來,與其束手待斃,不如放手一搏!
眼見風(fēng)雨欲來,眾新派人物利用輿論拋出“三年無改于父之道,可謂孝矣”的理論來保護變法的繼續(xù)實施。眾變法人物扛起了孔圣人的大旗,祭起“孝”字法寶,不可謂不高明!
宋自太祖立國以來,特別重視和強調(diào)封建孝道,聲稱乃是“以孝治天下”。變法派如此作為,自以為得計,期盼在與司馬光為首的保守勢力爭斗中勝出一招半勢。
哪知司馬光早已非當年的吳下阿蒙,他根本不與變法派做正面交鋒,只是借力打力四兩撥千斤,一面先把神宗先帝與王安石、呂惠卿等人分開。只說新法盡是王、呂等人所為,接下來強調(diào)太皇太后如此行為乃是“以母改子”,絕非哲宗小皇帝的“以子改父”。
把新法推行與神宗皇帝撇清,然后分而制之。這一招不可謂不高,既繞過“孝”的雷區(qū),又堵得變法派無路可退。
不久,司馬光便以門下侍郎的官職重新入朝。他是否志得意滿地說過“前度劉郎今又來”,不得而知?墒撬敃r確有些英雄再起、睥睨群臣的意思!
畢竟如今在朝的變法派與王安石相比不異于天壤之別,同時與司馬光聯(lián)袂入朝的還有被任命為尚書左丞的呂公著。少年天子剛記清了這個老先生的背與臀,哪料得他一口氣舉薦數(shù)人入朝。背對了少年天子而立的眾臣子,忽而換了新臀與無數(shù)的新背,一時又把少年心中剛剛記住的東西變得紛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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