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馬 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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賓克徒步上路,背著一個塞得滿滿的背包,挎著一把鋒利的獵刀,手持一根自家削制的桿棒。母親原本想替他雇個向導,但賓克只能拒絕:所謂“向導”,其實肯定是保護他的保鏢。他怎么可能一直在別人的庇護下生活?不過,北村之外的荒野的確殺機四伏,不熟悉當?shù)厍闆r的人很容易中招,極少有人獨自上路。他真該聽母親的,帶上一名向導。
他本來可以雇一匹飛馬騎上,可惜飛馬太貴,再說,這種鷹頭馬身有翼獸會帶來別的危險。它們的性子實在太不好了,他寧可雙腳穩(wěn)穩(wěn)當當站在地面上,哪怕僅僅是為了證明自己有能力徒步走到目的地。他在村子里少年人的哄笑聲中上路,其中沒有賈馬,他正在干苦活兒呢,村子里的長老們因為他傷害賈斯丁樹,對他下了懲罰咒。但就算沒有賈馬,嘲笑賓克的還是大有人在。
至少羅蘭理解他,“你今后會明白的,沒有價值的人,他們的看法也是沒有價值的。”他低聲對賓克說,“走自己的路,讓他們說去吧,我明白你為什么要這么做。祝你一路順風,不依賴他人走到目的地。”
賓克有一張地圖,知道哪條路通向善良法師漢弗萊的住處,更準確地說,知道從前哪條路通向善良法師漢弗萊的住處。漢弗萊是個滿腦子怪念頭的怪老頭子,喜歡住在荒野里沒人打擾他的地方,每過一陣子,他都要把他的城堡挪個地方,或者用魔法改變通向那里的道路。沒有誰敢夸口說一定能找到他,但賓克已經(jīng)下定決心,一定窮追不舍,找到巢穴.揪出那個老魔法師。
旅程的第一段路他很熟悉,他畢竟在北村過了這么多年,附近大路小道全探了個遍。村子附近幾乎沒什么危險動植物,能傷人的那幾種大家都知道。
他來到一個水坑邊,打算喝點水。水坑旁長著一株很大的針麻,賓克剛一走近,針麻便抖動幾下,準備向他開火了,“住手,朋友!”賓克用命令的口氣喝道,“我是北村的。”這句話把針麻鎮(zhèn)住了,一觸即發(fā)的大批狠毒彈藥也收了起來。最關鍵的是“朋友”這個詞兒,這東西當然不是賓克的朋友,但它不能違背這個字眼所包含的命令。陌生人當然不可能知道這個竅門,所以,針麻便成了一種對付侵入者的有力武器。體積沒大到一定規(guī)格的動物,針麻便放過去不管,畢竟大家遲早都得喝水,這種安排方便些。有些地區(qū)經(jīng)常被野生的鷹頭馬身有翼獸和其他大野獸糟蹋得不成樣了,但北村卻向來沒事。吃過針麻毒針苦頭的動物,只要僥幸逃得一命,再也不敢領教第二次。
加緊腳步接著走了一個小時以后,賓克到了不那么熟悉的地區(qū),也就是說,不那么安全了。這片地方的人用什么辦法保衛(wèi)他們的水源?受過訓練的獨角獸,一發(fā)現(xiàn)陌生人就把他戳個對穿?咳,不管是什么,用不了多久他就會知道了。
起伏的小山丘、點綴四野的小湖漸漸消失,四周也變得越來越荒涼,不認識的陌生植物也露面了。有些頂上長著長長的觸手,隔老遠便開始轉動,定定地指著他的方向。還有的植物淺吟低唱,明顯想吸引他過去,但仔細瞧瞧,枝葉下藏著兇巴巴的大鉗子。賓克小心地和這些植物保持一定距離,不想冒任何不必要的危險。有一次,他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一頭個頭跟人差不多大小的動物,長著蜘蛛似的八條腿,賓克悄悄地,盡可能快地繞了過去。
他看見了不少小鳥,這倒沒關系,它們會飛,所以不需要針對人的防衛(wèi)魔法。于是,賓克也用不著提防它們了,但大鳥就小同了,它們興許會把他當成潛在的獵物。有一次,他遠遠發(fā)現(xiàn)了一只大鵬巨大的身影,趕緊趴下,大鵬飛了過去,沒發(fā)現(xiàn)他。只要是小鳥,賓克其實挺喜歡有它們作伴,而飛蠓和小咬卻實在太惱人了。
這會兒正有一大群飛蠓繞著他的頭頂飛,還齊心協(xié)力朝他使出淌汗魔法,讓他不舒服到極點。昆蟲似乎有種不可思議的本能:它們一下子就能分辨出誰沒有防衛(wèi)魔法,也許只是靠嘗試,碰運氣,看能弄到點什么好處。賓克四下搜尋驅蟲草,卻一根也沒找到,草這東西,你需要它們的時候永遠找不到。汗水不斷淌下,流進他的眼睛和嘴里。賓克簡直快被氣炸了。就在這時,兩只捕蟲鳥飛撲下來,張開嘴巴,把那群色蠓來了個兜捕一空。太好了!他喜歡小鳥! 三個小時里,他趕了十英里路,真累啊。他是個身強體壯的棒小伙兒,但不習慣扛著這么重的背包走遠路,還有在遠望巖扭了的那只腳腕,走一段就會抽搐一下。痛倒不是很痛,畢竟沒傷筋動骨,但讓他不敢放開大步痛痛快快地趕路。
賓克找了個小土墩坐下。坐下之前他先弄清了,土墩里沒有搔癢蟻,但旁邊長著一棵針麻。他小心翼翼接近土墩。“朋友”這個詞兒到了這兒好不好使,他心里是一點底都沒有。“朋友”他說道,還從自己的水壺里朝針麻所在的地面灑了幾滴水,讓它的根嘗嘗?磥頉]事了,它沒向他發(fā)飛針。客客氣氣,恭恭敬敬,這些普通的接人待物之道同樣適用于野生植物。
他打開母親滿懷愛心替他準備的干糧。兩天的干糧,不出事的話,足夠他趕到善良法師的城堡了,問題是贊斯這地方時常出事!他希望能找到一家肯讓他借宿一晚的農(nóng)民,讓這點干糧多撐一段時間——回程路上也需要食物,再說,他一點也不想在戶外過夜。夜晚會招來特別詭異的魔法,很可能大大不利于他。他也不愿意跟食尸鬼或者巨怪起什么爭執(zhí),因為這種爭執(zhí)的主題很可能是拿他這塊人肉怎么辦:是趁骨髓又甜又嫩的時候吃口新鮮的,還是砸成肉餅一個星期以后充饑。捕獵者的口味有有時候差別很大。
他咬了一口水芹三明治,咯吱一響,他嚇了一跳,還好不是肉骨頭,只是一根能增添滋味的香莖。比安卡最會做三明治了,羅蘭常常開玩笑說,她準是三明治巫婆帶大的,所以才這么精通三明治藝術,賓克不覺得這個笑話有什么可笑的。他不喜歡吃母親準備的三明治,這說明他還得靠母親吃飯——這種情況會一直持續(xù)到他吃完這批干糧,自己找食吃為止。
三明治掉下一塊渣子——眼睛一眨便不見。賓克四周瞧瞧,發(fā)現(xiàn)一只小魔鼠,嚼得正歡呢,它沒有冒險接近,而是從十英尺外使了個隔空取物的魔法。賓克笑了,“我不會傷害你的,小魔鼠。”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動靜:蹄子在地面撞擊的聲音。某種大動物沖過來了,也可能是個人,騎在什么牲口上,無論哪種情況都意味著麻煩。賓克將一塊用有翼奶牛的奶做的奶酪填進嘴里,幻影在眼前一閃而過:一頭剛擠完奶的奶牛拍打著翅膀,飛上樹梢啃嫩葉。他束緊背包,牢牢地在背上系好,雙手緊握長長的桿棒,兩種可能:打,或者逃。
那東兩奔進了視線,是一匹馬人,下半身是馬,頭部和軀干是人。他和他的馬人同類一樣,不穿衣服,亮出一身發(fā)達的腱子肉,寬寬的肩膀,加上一副愛挑釁的模樣。
賓克的桿棒在身前擺了個門戶,既不顯得好斗,又能保護自己。這么個滿身橫肉的大家伙,他不可能打贏,想逃又跑不過對方。但也許這匹馬人并沒有惡意,只是長相嚇人點——而且不知道賓克沒有魔法。
馬人直奔到很近的地方才定住腳步,彎弓搭箭對準賓克,樣子委實招惹不起。賓克在學校里讀書的那幾年培養(yǎng)起了對馬人的尊重,但眼前這一位顯然不是那種睿智明理的教書先生,而是個橫行霸道的年輕粗坯。“你闖進了我們的地盤。”馬人道,“走開。”
“等等,”賓克想跟他講道理,“我是個趕路的人,規(guī)規(guī)矩矩沿著這條道走。這條路是大家共有的呀。”
“快滾。”馬人重復了一遍,那把大弓兇惡地搖晃著。
一般情況下,賓克是個好脾氣的小伙子,但犯起倔來也犟得很。這次旅行對他至關重要,這是一條公道,他一路上對所有有魔法的生物都恭恭敬敬。馬人是一種魔力生物,除了贊斯,平凡世界里根本見不著馬人,但這反而勾起了賓克對魔法嫉恨交加的復雜感情。于是,他干了件很蠢的事。
“舔你自個兒的尾巴根去吧!”他厲聲喝道。
馬人直眨巴眼,繃起肌肉,身軀顯得更加魁梧粗壯,肩膀更寬,胸膛更厚,馬身子也更加沖勁十足。這種語言他顯然很不習慣,至少從沒聽別人當面對他說過。破題兒頭一道的新體驗讓他一時沒回過神來,之后才作了一番精神調整、思想轉變,表現(xiàn)形式就是那一身更加凸起的疙瘩肉。毛茸茸的馬身子變成了深紅色,向上延伸到赤裸的腰際,肌肉虬結的胸膛,迅速沖過稍窄一點的脖子,直沖腦袋和那張丑臉。當這股憤怒的紅潮涌上耳朵,鉆進他的腦子時,馬人動手了。
大弓一動,弓弦向后拉滿,對準賓克,一箭飛來。
不用說,賓克已經(jīng)不在原地了,動手之前那么多跡象給了他充裕的時間。馬人的弓剛剛一動,他便一矮身,向前一沖,直起身時已經(jīng)到了馬人鼻子底下。桿棒掄圓了,狠狠一揮,“啪”的一聲揍在對方肩膀上,算不上重創(chuàng),但肯定疼得鉆心。
馬人發(fā)出一聲狂怒的咆哮,左手一揮弓,右手伸向挎在馬身子上的箭筒。賓克眼明手快,桿棒伸縮,纏住了他那張大弓。
這畜生把弓朝地下一甩,桿棒呼的一聲,從賓克手中脫手飛出。馬人攥起一只老大的拳頭,但老拳揮起時賓克已經(jīng)轉到了他屁股后頭,不幸的是,馬人的身后并不比前面更安全。一尥蹶子,一只蹄子迎面飛來,只差一點便踢個正著,蹄子落在針麻上。
針麻的回答是一陣暴雨似的飛針,蹄子剛過,賓克便一頭扎下去,緊緊趴在地面。飛針從他頭頂掠過,射進馬人漂亮的屁股里,賓克的運氣太好了:既沒挨蹄子,也沒挨飛針。
馬人發(fā)出一聲長長的馬嘶,聲音響得震耳欲聾,飛針扎得那個疼啊。每一根都長達兩英寸,還帶倒鉤,一百多枚裝點在那個汗津津亮閃閃的屁股上,這個馬屁拍得太精彩了。要是這畜生面對針麻,瞎還算是好的,飛針完全可能扎進他的腦子,刺穿他的脖子,要了他的小命?偟膩碚f,他的運氣也還不賴,但馬人這會兒好像認識不到這一點。
這下子,馬人那把怒火真叫做高舉三千丈,刺破了青天,那張丑臉擰成了猙獰的怪相。他猛地一躍,后胯高高掀起,下落時空中一扭,前半身準準地落在賓克身邊。兩只力能碎石的胳膊暴張,一雙角質巨掌一把掐住賓克相比之下細得不值一提的脖子。它們老虎鉗一般收緊了,動作有意放得很慢。賓克被從地面拎了起來,兩只腳在空中晃蕩著,徹底喪失了反抗能力。他知道自己快被掐死了,連求饒都不可能:脖子被緊緊掐住,既吸不進空氣,也發(fā)不出聲音。
“切斯特!”一個女性的聲音大喊道。
馬人身體一緊——對賓克一點好處都沒有。
“切斯特,放下那個人,馬上放下!”聲音嚴厲專橫,不容分說。
“切莉!”切斯特抗議道,身上的紫紅色降了好幾個色階,“他闖進咱們的地盤,他是自找的。”
“他走在國王劃定的公道上。”切莉道,“不得騷擾走在公道上的行人,你知道得很清楚。放開他!”
以這位女馬人的塊頭而言,她很難把自己的命令貫徹下去,可切斯特卻不敢違背她的吩咐。“我再輕輕擠他一下,就一下,行么?”他央求道。輕輕擠一下!賓克的眼珠子都快從眼窩爆出來了。
“你要敢擠他,我以后再也不跟你一塊兒跑了。放下!”
“啊……呃……”切斯特一萬個不情愿地松開手,賓克雙腳落地,只覺得天旋地轉。跟這么個大牲口干仗!他簡直是個徹頭徹尾的大白癡。
女馬人扶住搖搖晃晃的賓克。“可憐!”賓克的頭好像枕在一個軟乎乎的墊子上,“你沒事吧?”
賓克張開口,一陣干噎。他又努力試了一次,看樣子,他可憐的喉嚨再也恢復不了了。“還行。”他連咳帶喘地說。
“你是誰?你的手怎么啦?是切斯特——”
“不,”賓克趕緊說,“手指頭不是他咬掉的。小時候受的傷,瞧,早就愈合了。”
她仔細檢查著他的斷指,她的手指輕柔得讓人吃驚。“對,我看出來了?……”
“我——我是北村的賓克。”他說。他轉過頭,面對著她——這才發(fā)現(xiàn)他剛才枕的是什么墊子。哎唷,老天,怎么又來了一回?他心想,我怎么老是被女人當成寶寶摟在懷里?女馬人的個子比男馬人小些,可仍舊比人高一大截,她們?nèi)说哪遣糠珠L得比真正的人還好看。賓克趕緊一縮腦袋,從她赤裸的胸前挪開,被自個兒母親摟著已經(jīng)夠他受的了,更別說一個女馬人。“我往南邊去,想找善良法師漢弗萊。”
切莉點點頭。她真美,無論是人的部分還是馬的部分。腰肢纖細,臉龐秀美,就是鼻子稍稍長了些,有點像馬。一頭褐色長發(fā),飄飄灑灑,直垂到人馬交界處,和她同樣顏色的馬尾很相襯。“這個混帳東西無緣無故襲擊你,對嗎?”
“這個——”賓克瞅了切斯特一眼,再一次意識到那身腱子肉蘊含的可怕力量。這姑娘要是走了,他該如何是好?“發(fā)生了一點——小誤會。”
“哼,我就知道。”切莉道。切斯特看上去長出了一口氣,他顯然不想跟他的女朋友起沖突,這一點賓克完全理解。就算切莉不是馬人群里頭一個樣子最漂亮、脾氣最火爆的姑娘,至少也是第二個。
“我得上路了。”賓克道。一開頭他就應該這么做,聽切斯特的命令,乖乖向南去,離開這里。這場爭斗一半責任在他自己,“鬧出這么大誤會,真對不起。”他朝切斯特伸出手去。
切斯特齜出滿口好牙,更像馬牙,不大像人的牙齒,他的手攥成了一個大拳頭。
“切斯特!”切莉厲聲道,馬人乖乖松開攀頭。就在這時,切莉問道:“你的下半身是怎么回事?”
男馬人的臉色一暗,不過跟方才怒火沖天的顏色大不一樣。他腳下踏著溜花步,踅著身子,不讓女馬人端詳自己受傷的屁股。賓克已經(jīng)忘了針麻的事兒了,肯定疼得要命——等到拔出來的時候才有你的罪受呢,馬屁的滋味不好受啊。還有,不管是人是馬,那個部位都夠尷尬的,他幾乎同情起這個一臉陰沉的家伙來。
心頭肯定打翻了五味瓶一樣的切斯特強壓下自己的種種想法,聽話地握住賓克的手?“希望你平安無事——從頭到尾。”賓克祝福道,臉上的笑容比正常禮節(jié)的范圍稍大一點。說實在的,他擔心自己的笑臉已經(jīng)變得近于促狹了。話剛出口,他便發(fā)覺自己不該在這種場合下選擇這種祝福語,還有這種面部表情。
馬人的眼睛里露出一股兇光,“你也一樣。”他咬牙切齒地說,手里同時一緊。幸好那雙充血的眼睛還沒全被血蒙住,看見了女馬人的表情,手指頭不情愿地一個接一個松開了。好險,真要猛地一攥,賓克的手指非變成肉醬不可。
“我搭你一段。”切莉道,“切斯特,把他抱到我背上來。”
切斯特雙手朝賓克腋下一伸,拈根羽毛一樣把他拎了起來。一時間,賓克直擔心自己會飛到五十英尺以外的地方去……但切莉美麗的大眼睛看著他們呢,于是,他平平安安,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刈诹伺R人的背上。
“那根棍子是你的?”她望著跟馬人的強弓纏在一塊的桿捧。這一問,切斯特不待命令便拾起桿棒,交還給賓克。賓克把桿棒斜插在后背與背包之間。
“雙手抱著我的腰,跑起來以后小心別摔下去。”切莉道。
好主意。賓克沒怎么騎過牲口,切莉背上又沒鞍子。贊斯境內(nèi)沒幾匹規(guī)規(guī)矩矩的馬。獨角獸性子太烈,不喜歡別人騎它;鷹頭馬身有翼獸雖然也叫飛馬,但幾乎不可能被逮住,更不可能馴化。賓克小時候,有一次,一只大馬蠅的翅膀被龍噴出的火燒焦了,它只好寄人籬下,供村民短途騎乘,以換取食物和保護,翅膀一長好,它就飛走了。那只大馬蠅就是賓克僅有的騎乘經(jīng)驗。
他俯身向前,可背后撐著一根棍子,腰彎不下去。他抽出桿棒,失手落到地上。切斯特噴了個響鼻,聽上去非常像冷笑的聲音,但馬人還是拾起棍子,還給賓克。這一回,他把桿棒挾在腋窩里,再一次俯身向前,摟住切莉苗條的腰肢。切斯特眼睛里快噴出火來了,但賓克顧不了那么多,有些事值得冒冒風險——比如盡可能快地離開這里。
“你快去找獸醫(yī),把針從你的——”切莉扭頭對男馬人道。
“就去,就去!”切斯特趕緊打斷她的話。直等到她起步,他這才朝來的方向一溜小跑去了,姿勢非常別扭,估計每動一下都疼得火燒火燎。
切莉沿著公道放開四蹄奔騰而去。“切斯特其實人挺不錯的。”她道歉地說,“就是性子太急,一碰上什么事,尾巴立即打成死結,怎么都解不開。最近一段時間,我們經(jīng)常遇上壞分子,所以——”
“人類的壞分子?”賓克問。
“對。從北邊過來的半大小子,用魔法使壞:朝我們的草料上噴毒氣,往樹木里放飛劍,或讓我們跑著跑著,腳邊出現(xiàn)一個個大坑——這可太危險了。所以,切斯特自然而然把你當成了——”
“我認識那伙壞蛋。”賓克道,“我自己也跟他們干過仗。他們現(xiàn)在受了長老的懲罰,不準出來了。要是我早知道他們會到這兒來——”
“這段時間,贊斯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到處出事。”她說,“按照條約規(guī)定,你們的國王應該負責維持好秩序?山鼇——”
“我們國王老了。”賓克解釋說,“他的魔法越來越弱,麻煩事卻越來越多。過去他可是個法力高強的魔法師,會呼風喚雨。”
“我知道,”她說,“火蠅糟蹋我們的燕麥田那年,他喚來了一場暴風雨,連下五天五夜,把火蠅全淹死。當然,我們的莊稼也浸壞了不少——沒什么,反正已經(jīng)被火蠅糟蹋得差不多了,火災不斷,天天有!至少,我們可以重新種,不用再擔心火蠅了。他幫了我們的大忙,我們是不會忘記的。所以,我們不會因為有幾個小壞蛋來這兒搞破壞就大驚小怪起來——只是,不知切斯特那樣的兒馬還能忍多久。我之所以跟你談談,目的就是這個。希望等你回家的時候,能請國王注意這個問題——”
“我看用處不大,國王肯定也想維護秩序,問題是他已經(jīng)沒那個力量了。”
“這就是說,我們需要一位新國王。”
“他老了,頭腦糊涂了,既不肯到下面來感受感受,也不肯承認出了問題。”
“對,但就算閉上眼睛,問題一樣存在。”她輕蔑地打了個響鼻,跟切斯特的響鼻不同,切莉的響鼻很女性化,“總得做點兒什么才行。”
“也許善良法師漢弗萊能替咱們想個辦法。”賓克說,“廢黜國王可是件大事。我想,長老們肯定不會同意,法力高強的時候,國王辦了不少好事。再說也沒別人可以替代他呀。你知道,只有會強力魔法的魔法師才能當國王。”
“還用你說?我們馬人都有大學問,你不知道嗎?”
“對不起,我忘了,我們村里學校的老師就是一位馬人。荒山野嶺的,我一時糊涂了。”
“可以理解,不過要是我的話,我不會管這兒叫荒山野嶺,這是我們的草場。我的專業(yè)是人類學,切斯特學的是馬力運用,其他馬人也個個是學者,有的研究自然科學,有的研究哲學——”她突然停住,“抱緊了,前面有一道小溝,我得跳過去。”
賓克一直騎得挺自在,聽了這話,趕緊重新俯下身,雙手緊緊摟住切莉的腰。她的后背光滑柔嫩,很容易滑下去,如果她不是馬人的話,賓克無論如何也不敢采取現(xiàn)在這個姿勢。
切莉加速沖下山坡,顛得賓克緊張起來,他從切莉腋下向前張望,看見了那道小溝。小溝?分明是道大壕溝,十多英尺寬,就在前頭齜牙咧嘴。這下子,賓克的情緒遠遠不止于緊張了,他嚇得魂飛魄散。手心里全是汗,身體也開始向一側滑去,就在這時,切莉后蹄猛一蹬地,縱身而起,凌空飛過壕溝。
賓克的身體歪得更厲害了,只來得及瞥了一眼怪石嶙峋的溝底,便安然落在壕溝另一側。落地一震,他差點摔下馬背,雙手一陣亂抓,想抓住個支撐點——卻抓住了那個讓人非常尷尬的部位,可如果放手的話……。
切莉伸手扶了他一把,讓他平安滑到地上。“別怕,”她說,“我們已經(jīng)過來了。”
賓克的臉頓時漲得通紅,“我——真的很抱歉,我快掉下去了,所以——所以——”
“我知道,起跳的時候就感覺到你沒坐穩(wěn),真要是故意的話,我非把你扔進溝里不可。”說這話的時候,她的神態(tài)讓人惴惴不安地聯(lián)想起了切斯特。他相信她的話:要是惹火了她,她真能把一個人活人扔進溝底。馬人真是剽悍一族!
“我看我還是徒步好了。”
“不用——前面還有一道溝,都是最近才裂開的。”
“好辦,我先爬下溝底,再從另一面爬上去,時間長點,但是——”
“溝底有鎳螯蟲。”
賓克打了個寒噤。鎳螫蟲的模樣跟蜈蚣差不多,只是比后者大了約摸五倍,而且兇惡得多。它們的無數(shù)只腳可以牢牢攀附在垂直的巖壁上,還有那雙大鉗子,可以從犧牲品身上剜出直徑一英寸的一大塊肉。它們不喜歡陽光,住在陰暗的縫隙里,連龍都不敢走有鎳螯蟲的山溝,這是非常有道理的。
“最近新裂開了不少地溝。”切莉說,同時屈下腿,讓賓克爬上她的后背。賓克拾起掉落的桿棒,靠它撐著爬上馬背,“我估計,肯定是冒出了什么非常有威力的大魔法,散布在整個贊斯。動物呀,植物呀,地貌呀,都發(fā)生了變化。我載你跳過下一條山溝,那以后就不是我們馬人的地盤了。”
賓克真沒想到還有這種攔路虎,他的地圖上根本沒標出來。這條路本來應該沒什么障礙,相對而言也算安全。切莉解釋說,地圖是多年前繪制的,而地溝是新出現(xiàn)的。贊斯這地方,沒什么東西牢牢靠靠地一成不變。旅行也總是有風險的,幸好這位馬人小姐幫了他一把。
地形地貌發(fā)生了變化,那條壕溝好像是一道分界線。壕溝這邊是起伏的低緩山丘和平原,另一邊則是茂密的森林,路也變窄了,被松樹類的大樹占據(jù)了一多半。森林地面是一層紅褐色的松毛,這里那里不時露出一簇淡綠色的藤蕨,這東西仿佛能在野草都無法生根的地方活得興旺茂盛,還有一片片深綠色的地苔。一陣冷風吹過,吹亂切莉的長發(fā)和鬃毛,發(fā)絲拂在賓克臉上。真靜啊,還有一股淡淡的松香味兒,很好聞。他很想跳下地去,躺在地苔鋪成的床上,沉浸在這一派祥和中。
“別。”切莉警告地說。
賓克嚇了一跳,“沒想到你們馬人還會施魔法!”
“魔法?”她問。賓克聽聲音就知道,她肯定皺起了眉頭。
“你不是看穿了我的想法了嗎?”
她笑了,“算不上,我們才不施魔法呢,但我們知道這兒的森林會對你們?nèi)祟惼鹗裁醋饔谩_@些樹有一種祥和咒,這種魔法能保護它們不被人類砍掉。”
“沒什么,”賓克說,“反正我又不想砍它們。”
“它們才信不過你的好心腸呢。讓你瞧個好的。”她小心地邁著步子,離開這條堵塞不堪的小徑,蹄子深深陷進松針形成的厚毯里。她走過幾棵劍杉,還有一棵蛇棕櫚,后者竟然沒朝她嘶嘶地吐信子。最后,切莉在一株獵食柳附近停下腳步。也不算太近,人人都知道,最好離這種兇惡的獵食樹遠點。“看那兒。”她悄聲說。
賓克朝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一具人骨架子躺在地上。“謀殺?”賓克顫聲問道。
“不,只是睡著了,來這兒歇歇腳,跟你剛才想的一樣,可一躺下就起不來,再也鼓不起勁頭離開了。完完全全的平和——兇險得緊啊。”
“是啊……”他不由得喘了口氣。沒有暴力,沒有壓力,僅僅是喪失了一切積極性。操心什么工作?操心什么吃喝?輕輕松松躺在這兒舒服得多。要是有誰想自殺,世上再沒有更理想的自殺方式了,可他想活下去。
“我最喜歡切斯特的就是這一點,”切莉道,“這類魔法對他絕對不起任何作用。當然了,我們馬人沒有誰會被這兒的祥和咒征服,可切斯特的抵抗力特別強。”
這還用說,切斯特沒有半分祥和之氣,從頭到尾。賓克想,換了切莉,雖說她比切斯特溫和得多,也同樣不會屈服。而他自己呢?就算有那具尸體擺在那兒警告他,可他仍舊覺得一陣陣犯困。但切莉卻顯然能夠抵擋這種法術,或許是因為她的生理構造不同,要不就是她招人喜愛的天使外貌之下藏著一顆野性十足的心,或許兼具兩個原因。“咱們離開這兒吧。”
她笑了,“別怕,我會帶你平平安安出去的,但回來時千萬別單獨穿過這座森林。如果能辦到的話,找個敵人跟你一塊兒上路,這是最好的辦法。”
“比朋友更好?”
“朋友是祥和的。”她解釋道。
噢,有道理。要是跟賈馬那種人在一起,他絕對不可能身心松弛躺在哪棵松樹下。隨時得提防著被一劍剖開肚子,怎么松弛得下來?真夠諷刺的:找個敵人,結伴走過這座和平寧靜的森林!“魔法可真會讓人找些奇怪的伴兒。”他嘀咕了一句。
祥和咒也解釋了這里為什么沒有別的魔法。這里的植物已經(jīng)不需要擁有自己的防御魔法了,反正沒人起殺機,就連獵食樹都安安分分地一動不動。但賓克仍舊覺得,只要有機會,這東西還是會狠抓一把,只有這么做它才能逮住吃的嘛。真有意思,生存壓力一減輕,魔法的力量馬上就減弱了。不——這里還是有魔法的,而且是最強有力的魔法。這里的每株植物,每只動物的魔法結合在一起,形成一個最強不過的祥和咒,保衛(wèi)它們的這個小社會。要是有什么人能想個辦法,抵消這種魔法的影響,比如施一個反制魔法什么的,他準能在這兒平平安安生活下去,一輩子不用擔心受誰的攻擊。唔,這個問題值得好好琢磨琢磨。
他們覓路返回小徑,重新上路。賓克一路上直打瞌睡,兩次差點從切莉背上滑下來。要是只有他一個人,他絕不可能活著離開這座森林。樹木漸漸稀疏,松樹變成了其他樹種,賓克只覺得萬分欣慰。他感到精神振奮,比剛才警覺多了,真是天大的好事。
“不知剛才那個人是誰?”賓克沉思著。
“哦,我知道。”切莉回答,“他是最后一波殖民潮的人,迷路了,走到了這兒,決定休息一會兒,結果永遠起不來了。”
“最后一波都是野蠻人!”賓克道,“只會屠殺,不分青紅皂白。”
“每一波剛來的時候都是野蠻人,只有一波例外。”她說,”我們馬人什么都知道,第一波來之前我們就在這兒了。我們一直在跟你們?nèi)祟惔蛘,被迫的,直到簽署條約之后才停戰(zhàn)。你們?nèi)祟愡^去不會魔法,可你們有武器,數(shù)量又多,又狡猾,我們馬人死了不少。”
“我的祖先是第一波的。”賓克驕傲地說,“我們從來就會魔法,而且從沒跟馬人打過仗。”
“別那么沖動,人。別以為離開和平森林就沒事了。”她警告地說,“我們了解歷史,你們不了解。”
賓克意識到,如果他還想騎乘不想走路的話,最好還是把自個兒的語氣控制好。他不愿跟切莉分手,她是個讓人愉快的旅伴,對當?shù)馗鞣N魔法顯然了如指掌,能指點他避開許多危險。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她能讓他走得疲憊不堪的雙腿好好歇歇,而且速度比他快得多。就這么一會工夫,她已經(jīng)馱著他跑了十多英里了。“對不起?赡苁且环N家族自豪感吧。”
“唔,這倒不是什么壞事。”她不生氣了。她小心地繞過一叢灌木,跳過一條咕嘟嘟直冒泡的小溪。
賓克一下子覺得十渴難耐。“咱們停下喝點水好嗎?”
她噴了個響鼻,這一聲非常像馬。“這里不行!只要在這條小溪里喝一口水,馬上就會變成一條魚。”
“魚?”對得到這么一位向導的慶幸之情一下子翻了一倍。要是只有他一個人,他鐵定會在這兒痛飲一番?伤龝粫亲脚?或者想好好嚇唬嚇唬他,讓他不敢上這個地區(qū)來?“怎么回事?”
“這條河想讓它里頭的魚盡快多起來,二十一年前,邪惡法師特倫特把河里的魚來了個一掃光。”
沒有生命的物體所施的魔法,賓克對這個始終有點半信半疑,何況是威力這么大的魔法。一條小溪怎么會有想法?可他又想起了遠望巖保護自己免于被砸成石子兒的魔法。保險起見,還是相信的好。
提到特倫特,賓克來了興趣,“邪惡法師來過這兒?我還以為他只在我們村子作惡呢。”
“特倫特的惡行遍布贊斯。”她說,“他要我們馬人支持他,我們拒絕了。因為有條約呀,你知道,不干涉人類自己的事。于是,他就大施魔法,把這條河里的魚全部變成了閃電蟲,然后拍拍屁股走了。我想,他準是以為那些會電人的蟲子會逼得我們改變主意。”
“他干嗎不干脆把魚變成人類的戰(zhàn)士,組成一支軍隊,把你們徹底征服了?”
“辦不到,賓克。就算身體變成了人,魚腦子還是魚腦子,這樣一伙游來游去的當兵的有什么用?他們肯為那個給他們下咒的魔法師出力賣命嗎?掉過頭來打特倫特還差不多。”
“唔,這倒是。這么說,他把魚變成了閃電蟲,然后撒腿就跑,免得它們電他。找不到特倫特,閃電蟲就會攻擊你們。”
“就是這么回事,那段時問太難熬了。閃電蟲,真是最可惡的東兩!一群一群撲過來,亮著一大片小閃電,連我都被它們電傷了,傷疤還留在我的——”她不說了,臉一皺,“我的尾巴上。”顯然是個借代手法。
“你們是怎么對付它們的?”
“特倫特沒過多久就被逐出了贊斯,我們找來了善良法師漢弗萊。”
“可善良法師不是變形法師呀。”
“不是,但他告訴我們上哪兒可以找到驅蟲魔法,用上那個魔咒以后,閃電蟲再也不敢叮我們了。找不到可叮的,那伙小壞蛋們不久就完蛋了。好的信息跟好的魔法一樣管用,善良法師手里,這樣的信息多的是。”
“所以我要去找他。”賓克贊同地說,“可是,請他幫忙是要付費的,得替他干一年活兒才行。”
“還用得著你告訴我?三百匹馬人——每人一年,想想看,天價呀!”
“你們?nèi)嫉贸隽?他讓你們于什么?rdquo;
“我們不能說。”切莉遲疑地說。
賓克滿腹疑團,不過他也知道,最好還是別問了。馬人言出必踐,答應了善良法師不說出去,肯定就不會說出去?蓾h弗萊不是會一百種魔法嗎?他還有什么事辦不到?還需要馬人出馬?漢弗萊的魔法應該算一種預言術,即使有他不知道的,他也能通過預言魔法知道得一清二楚,這種魔法給了他無比巨大的威力。村子里的長老之所以不肯請教善良法師該拿他們年老體衰的國王怎么辦,可能正是因為他們早知道漢弗萊會怎么回答:廢黜國王,立一位年輕的魔法師為王。就算能找到這么一位魔法師,長老們顯然也不肯這么做。
唉,贊斯這個地方,奇事和麻煩真是太多了。賓克當然絕不可能把這一切弄個明明白白,更別說解決這些問題了。他老早以前就知道,對無法抗拒的事,就算沒面子,你也只好逆來順受。
他們涉過那條小溪,一路向上。樹林越來越密,粗大的樹根蜿蜒盤曲,橫過路面。幸好沒出現(xiàn)什么惡毒魔法,也許是馬人把那些東西從這片地方驅逐出去了,就像賓克自己的村子將那兒的魔法清理掉了一樣。也可能是切莉熟悉這條道,不假思索地避開了麻煩。或許兩個原因都有。
他想,但凡是復雜棘手的麻煩,生命都會想出許多不同的解決之道,常常是多種解決方法一起上,多管齊下。在贊斯,很少有什么問題能直截了當?shù)亟鉀Q掉。
“對了,你剛才說的歷史,我怎么從來沒聽說過?”走得有點膩味的賓克問道。
“人類殖民潮的事兒?我們有記錄,什么都記錄在案。自從簽了條約,安了魔盾,贊斯太平多了,不像殖民潮那會兒,那些人真是太壞了。”
“第一波才不壞呢!”忠心耿耿的賓克說,“我們是愛好和平的人。”
“除了少數(shù)幾個壞蛋之外,你們?nèi)祟惉F(xiàn)在愛好和平了,所以你就認定你們的祖先也愛好和平。但我的祖先知道,其實根本不是這么回事。要是人類永遠沒有發(fā)現(xiàn)贊斯的話,我的祖先會過得幸福得多。”
“我們學校里的老師也是馬人,”賓克說道,“可他從來沒說過——”
“把真相告訴你們的話,他的飯碗就砸了。”
賓克心里越來越不踏實了。“你在捉弄我,對不對?我可不想惹麻煩。我喜歡瞎琢磨事兒,可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麻煩一大堆,再不想惹出新麻煩了。”
切莉轉過上身,盯著他。“你的老師沒向你撒謊,馬人從不撒謊。他只是遵照國王的命令作了點刪減,沒把你們父母不愿讓你們知道的事灌進你們一片空白的腦子里罷了。教育從來都是這樣。”
“噢,我沒說馬人老師撒謊。”賓克急忙補充,“其實我很喜歡他,他是惟一一個不討厭我那些問題的人。我從他那兒學到了不少東西,可我想,當時我沒怎么問他歷史方面的事兒。我最想問的是我那個毛病——他也幫不了我,可他告訴我可以去找善良法師漢弗菜。”
“要是方便的話,能不能告訴我,你想找漢弗萊打聽什么?”
管他呢,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沒有魔法,”他坦白道,“至少看上去沒有。從小到大,我做什么都落在下風,因為我不能拿出魔法跟別人競爭,就算跑步吧,我比誰都跑得快,可最后贏得比賽的卻是個會飛的小子。諸如此類的事,多極了。”
“馬人沒有魔法,照樣過得挺好。”切莉指出,“就算把魔法白送給我們,我們也不會要。”
賓克不相信,但是沒有追究下去。“我猜,人的態(tài)度跟馬人不大一樣。年齡越大,我的麻煩就越大。到現(xiàn)在,如果我不能顯示出我也有魔法天賦,我就會被驅逐出境。希望善良法師漢弗萊能——唉,如果我真有魔法,我就能留在贊斯,娶我喜歡的姑娘,有點尊嚴。長到現(xiàn)在,我也該有一點尊嚴了。”
切莉點點頭,“我早就猜到應該是這種事。換了我在你的位置,我就不會去追求什么魔法,不過我真的覺得,你們?nèi)祟惖膬r值觀太扭曲了。公民資格應該以人品、成就為基礎,而不是——”
“太對了。”賓克衷心贊成。
切莉笑了,“你真該當個馬人才是。”她搖搖頭,秀發(fā)飛揚,”為了魔法,走上這條路,風險很大呀。”
“再大的風險也趕不上平凡世界,要是我不冒這個險,就得冒那種風險了。”
她又點了點頭。“好的,你已經(jīng)滿足了我的好奇心,我也會滿足你的。我這就把人類入侵贊斯的全過程告訴你,不過,你可能不會很喜歡這個故事。”
“我也不喜歡我自己的處境。”賓克懊惱地說,“該知道的還是知道為好。”
“四千年前,贊斯是個比較和平的地方。”她開講了,語氣一下子變成了學校老師的架勢,或許在內(nèi)心里,每個馬人都是位老師。“那時也有魔法,很有威力的魔法,但不會毫無來由地給別人下毒咒。我們馬人當時是這里的主宰種族,但你也知道,我們完全不會魔法,我們的存在本身就是魔法。我估計,我們以前也是從平凡世界遷到這兒來的——時間太久了,連我們的記錄里都沒有記載。”
賓克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魔力生物不可能施魔法,這究竟是不是真的?我自己就見過一只小魔鼠,隔空取物偷走了一塊面包渣。”
“是嗎?你敢說那真是一只魔鼠么?根據(jù)我們的分類學,它很可能是一種自然生物,當然可以施魔法。”
“你們還替動物分類?”賓克吃驚地問。
“分類學,這是一種學問。”她寬容地笑著,重復了一遍,“研究生物的分類,是我們馬人的另一項專業(yè)。”
“噢。”賓克有點不好意思了,“我當時覺得它是一只魔鼠,可現(xiàn)在,我也拿不準了。”
“其實我們也說不大準。”她承認道,“某些魔力生物可能也會施魔法。不過,按一般規(guī)律,一種生物,要么會施魔法,要么本身就是一種魔法。不可能兩樣兼?zhèn),這樣最好不過——你想想,如果一頭龍同時又是一位魔法師,那會鬧也多大的亂子?” 賓克想著這種可怕的可能性,不由得打了個哆嗦,“咱們還是聊歷史的事吧。”他建議道。
“大約在一千年前,人類首次發(fā)現(xiàn)了贊斯,他們以為這只是另一個尋常半島。他們遷到這里,伐木,獵殺動物。那時的贊斯本來有足夠的魔法,完全可以把他們趕走,但贊斯從來沒發(fā)生過這么殘酷、這么有系統(tǒng)的殺戳,我們簡直不敢相信還有這種事。我們都以為人類用不了多久就會離開。
“但沒過多久,他們發(fā)現(xiàn)贊斯是個有魔法的地方。動物可以在天上飛,樹可以改變自己枝葉的位置。他們還獵殺了不少獨角獸和鷹頭馬身有翼獸。如果你不明白這些大動物為什么那么仇恨人類,告訴你吧,他們完全有理由:他們的祖先要是善待人類,根本不可能活下來。第一波殖民者是一批闖進魔法土地的不會魔法的人,最初的震驚過去之后,他們喜歡上了這個魔法世界。”
“不對不對!”賓克大聲道,“人類的魔法是最強的,你看,所有最偉大的魔法師都是人類。你自己剛跟我說過,邪惡法師特倫特怎么把河里的魚——”
“冷靜!不然我把你扔下去。”切莉厲聲道,尾巴一甩,狠狠抽了賓克的耳朵一下,“你什么都不知道,現(xiàn)在的人類當然會魔法,這是他們的問題?梢婚_始的時候,人類不懂魔法。”
賓克老實了,聽切莉的吩咐沒什么不好受的,他非常喜歡這位馬人小姐。她現(xiàn)在回答的問題,從前的賓克連想都沒想到過。“對不起,你說的我從來沒聽說過。”
“你讓我想起了切斯特,我敢說,你的性子肯定也夠犟的。”
“嗯。”賓克不高興地說。
切莉大笑起來,聲音有點像馬嘶。“我真的很喜歡你,人。希望你能找到你的——”她嘴唇一噘,輕蔑地吐出那個詞兒——“魔法。”燦爛的笑容在臉上掃過,表情馬上又嚴肅起來,“第一波殖民者沒有魔法,但發(fā)現(xiàn)魔法的力量之后,他們迷上了它,當然也有點兒害怕,有些人在一個有溺人咒的湖里淹死了,有人碰上了龍,頭一次看見蛇怪的時候——”
“現(xiàn)在還有蛇怪嗎?”賓克提心吊膽地問,惴惴不安地想起了那個變色龍預兆。那只變色龍臨死前就變成了一只蛇怪,現(xiàn)在想起來,它仿佛是被自己的魔法吞噬了。他真該好好研究研究那個預兆的含意才是。
“有,但已經(jīng)不多了。”她回答道,“人類和馬人都在努力消滅它們。你知道,蛇怪的眼光也能殺死馬人。到今天,蛇怪都藏起來了。它們也知道,只要殺害一名智能生物,就會招來一大批復仇者,頭戴鏡子做的面罩,找它們算賬。只要事先得到警告,一只蛇怪是斗不過一匹馬人的,也斗不過人。說到底,它不過是一只長翅膀的蜥蜴,知道嗎,頭和爪子像雞,沒什么智能。當然了,它們也用不著智能。”
“有了!”賓克大聲道,“這可能就是關鍵——智能。一個生物,或者會魔法,或者本身就是魔法,或者聰明——或者占有其中的兩種,但不可能三樣占全。所以,小魔鼠可以以隔空取物,但一頭聰明的龍卻絕不可能有這種本事。”
切莉轉過身來,瞅了他一眼。“這倒是個新想法,你挺聰明的嘛。我得好好想想才行。不過,在我們馬人驗證之前,千萬別在沒有保護的情況下冒冒失失闖進贊斯中部那些大野林子去,那兒說不定真有既聰明、又會使魔法的魔力生物。”
“我不去大野林。”賓克向她保證,“就算去,也不會岔下穿越那里的公道,一定沿著公道直走到善良法師的城堡,我可不想被哪只蜥蜴一眼盯死。”
“你的祖先可比你莽撞多了,”切莉道,“所以才死了那么多。可他們最后還是征服了贊斯,圈了一片地,把魔法從那片地面驅逐出去了。你瞧,他們喜歡贊斯,也喜歡魔法,但不愿意在自己家門口遇上魔法。所以,他們把圈占地面上的森林一把火燒了,殺掉一切有魔法的動物和植物,用石頭筑起了一圈高墻。”
“廢墻!”賓克叫了起來,“我還以為那圈廢墻是過去我們敵人的宿營地。”
“是第一波殖民者修的。”切莉堅持道。
“而我是他們的后代——”
“我早說過,你不會喜歡的。”
“確實不喜歡。”賓克完全同意她的話,“可我還是想聽。我的祖先怎么又學會了——”
“他們在有石墻保護的村子里定居了,栽種平凡世界的植物,養(yǎng)平凡世界的牲口。知道吧,豆子啦,沒有翅膀的奶牛啦。他們?nèi)⒘撕退麄円黄饋淼劫澦沟呐,還有些找不到老婆的,就從最近的平凡世界村子里搶女人,然后生下許多小孩子。贊斯是個過日子的好地力,就算在沒有魔法的人類定居區(qū)也一樣?珊髞,發(fā)生了一件非常稀奇的怪事。”
切莉又一次轉過身來,瞅了他一眼,斜著眼睛那么一瞟,如果是個人類女孩子,真能把人的魂兒勾走。說實話,就算是馬人女孩子,也夠勾魂攝魄的了。特別是當賓克瞇縫起眼睛,只看她人類的那半截身子的時候。真漂亮!賓克知道,馬人的壽命比人類長得多,她多半已經(jīng)五十歲了,但看上去卻像個二十歲的姑娘——沒幾個人類姑娘趕得上的二十歲姑娘。
“什么怪事?”賓克問道,著意滿足她想聽到對方反應的愿望。馬人都是講故事的高手,這種高手最喜歡的就是好聽眾。
“他們的孩子有了魔法。”她說。
啊!“這么說,第一波殖民者蘊含著魔法!”
“不,蘊含魔法的是贊斯這塊土地。第一波殖民者受了環(huán)境的影響,這種影響在他們身上不明顯,卻在孩子們身上表現(xiàn)出來了。孩子的可塑性比大人強得多,這些在贊斯懷上、出生的孩子被環(huán)境改造了。而成年人呢,雖說在贊斯住了很長時間問,卻有意無意地抵制了環(huán)境施加在他們身上的魔法影響,僅僅是因為他們‘有頭腦’。孩子們卻不加選擇,全盤接受了環(huán)境影響,所以他們不僅具備魔法天賦,使用魔法時也沒有大人那種顧忌。”
“我從來不知道還有這種事。”他說,“我父母不像我,他們有魔法。我的好些祖先是魔法師?晌——”他憂傷地說,“我父母肯定對我失望透了,按說我應陔有一種非常有威力的魔法才對,甚至是個魔法師都說不定?善……”
切莉審慎地不加評論。“起初,人類震驚不已,但沒過多久,他們便接受了魔法,甚至對那些特別有天賦的人大加鼓勵。年輕一輩中出了一個會把鉛變成黃金的人,人類于是大肆搜尋,到處找鉛,這里所有山頭都找遍了。最后,他們還派出一支隊伍前住平凡世界找鉛,簡直把鉛當成了比黃金更貴重的金屬。”
“可贊斯跟平凡世界沒來往呀。”
“你怎么老是忘事兒?這是很久以前的事。”
“對不起對不起,老打斷你?赡阒v得實在久好了,我老是忍不住。”
“你是個非常好的聽眾。”她說。賓克覺得一陣高興,“絕大多數(shù)人類根本不愿聽這些,就因為這段歷史沒講他們的好話。”
“要不是隨時可能被放逐,說不定我跟他們一樣頑固。”賓克老老實實地說,“我這種處境,只能好好利用腦子和身體,干不得自欺欺人的事。”
“這種世界觀很值得贊賞。你呀,說實在的,我本來沒打算載你這么遠?赡闶莻難得的聽眾,既專心,又能積極參與。接著講故事:鉛倒是搞到了,卻付了一筆天價,因為平凡世界的平凡人已經(jīng)聽說了他們的魔法。這些人啊,真不愧為人類:既貪婪,又狠毒。后來,黃金價格不斷下跌,平凡世界的人發(fā)火了。他們侵入贊斯,沖進圍墻,把第一波的男人和小孩殺了個干干凈凈。”
“可是——”震怖不已的賓克抗議道,
“這些人就是第二波殖民者。”切莉平靜地說,“你知道,第二波的大軍全是男人,所以他們留下了第一波的女人。他們原以為這里有一臺把鉛變成金子的機器,或者有一份煉金術的秘方。這些人其實并不真的相信魔法,魔法只是他們嘴里說說的一個詞兒,凡是弄不明白的,都稱為魔法。所以,他們沒想到把鉛變成黃金的只是一個小孩子,知道時已經(jīng)太晚了。他們來這里想找的東西已經(jīng)被他們自己毀了。”
“太可怕了!”賓克道,“這樣說來,我是第二波的后代——”
“第一波女人被強奸之后生下的后代,沒有更婉轉的方法可以描述你的血統(tǒng)。我們馬人向來不喜歡第一波,但也覺得他們太可憐了。第二波更壞,是地地道道的強盜、強奸犯。我們要是早知道的話,肯定會幫助第一波的人類跟他們打。我們的弓箭手可以埋伏起來——”她聳聳肩。馬人的神箭是傳奇性的,這方面不需要強調。
“那以后,那些人就算在這兒安營扎寨了。”頓了頓之后,她接著往下說,“他們的弓箭手在贊斯橫行霸道……”她說不下去了。賓克知道,她準是無比沉痛地感受到了這其中的諷刺:她的種族竟然成了箭術遠為低劣的人的獵物。她打了個哆嗦,賓克差點掉下馬背,“屠殺馬人,當成他們的肉食。但我們組織起來,射殺了他們一半人,他們這才不敢來招惹我們了。”
“他們的孩子們也都有了魔法。”賓克現(xiàn)在明白了,“然后又來了第三波殖民者,把第二波的人殺了——”
“對,這是幾代之后的事了。跟上一次一樣殘酷,而且同樣留下了女人。但這些女人是土生土長的贊斯人,法力很強。她們利用自己的魔法,把她們的強奸犯丈夫一個接一個干掉了。但是,她們的勝利同時也是她們的失敗,因為到這時,她們喪失了家庭,所以她們只得從平凡世界招來男人——”
“真是太可怕了!”賓克道,“我竟然是延續(xù)千年的恥辱歷史的繼承者。”
“也不盡然,人類在贊斯的歷史是野蠻兇殘的,但也不是沒有好人。第二波的女人們組織起來,只把她們能找到的最好的男人引進贊斯,都是強壯、公道、善良、寬厚的好男人。他們明白贊斯的事兒,來這里的目的也不是為了滿足貪欲;他們保證不泄露贊斯的秘密,贊成這里傳統(tǒng)的價值觀。對,他們是平凡世界的人,但確實是一批高尚的好人。”
“第四波!”賓克叫道,“也是最好的一波人。”
“對。贊斯女人都是寡婦,強奸的受害者,最后又成了殺人兇手,但她們有很強的魔法,鋼鐵般的意志,這些品質起了決定性的作用。當新來的男人們知道贊斯的秘密以后,有的人打了退堂鼓,回平凡世界去了,但其他人卻喜歡娶所謂的巫婆當老婆。他們希望自己的孩了也能有強大的魔法,覺得魔法肯定是能遺傳的。他們是最好的丈夫,并不那么看重年輕貌美。還有些男人希望保存贊斯異于平凡世界之處,當然,這兒最奇妙的就是魔法了。第四波的也不全是男人,還有一批精心挑選的年輕姑娘,嫁給了出生在贊斯的孩子,免得出現(xiàn)太多近親婚配的事。所以,第四波一開始就是定居者,而不是入侵者。這一波沒有犯下屠殺的罪行,而是商業(yè)、血緣方面精心計算的結果。”
“我知道。”賓克說,“第四波最后成了魔法師輩出的第一代人。”
“是這樣。后來陸陸續(xù)續(xù)還有幾波殖民潮,但第四波是最關鍵的。人類真正在贊斯定居下來,并且統(tǒng)治了這片地方,就是從這一波開始的。其他各波殖民潮只是殺死了許多人、動物,將許多魔力生物趕進了贊斯的偏僻角落。但是,從血緣上看,從第一波直到現(xiàn)在,人類一直保持著延續(xù)性。人類中每一位真正的智者和偉大魔法師,他們的血統(tǒng)都可以追溯到第四波。我相信你的家系也是這樣。”
“對。”賓克道,“我的祖先可以追溯到頭六波殖民者,但我一直以為第一波是最重要的。”
“設置魔盾后,殖民潮終于停止了。平凡世界的人進不來,贊斯的生物也出不去,大家一片歡呼,認為贊斯得救了?蛇@里的情形卻沒有好轉多少。好像僅僅是用一個問題取代了另一個問題——看得見的威脅變成了看不見的威脅。過去—個世紀里贊斯沒有遭到一次入侵,但別的威脅卻越來越嚴重。”
“比如火蠅、鉆孔蟲和壞魔法師特倫特。”賓克贊同地說,“都是魔法惹的禍。”
“特倫特不是個‘壞’魔法師。”切莉糾正他,“他是個邪惡法師。這兩者是有區(qū)別的——要命的區(qū)別。”
“呃,對。他是個很好的邪惡法師。幸好沒等他奪取贊斯,他們就把他趕走了。”
“這還用說,但是,如果再出現(xiàn)幾個邪惡法師,或者鉆孔蟲又開始泛濫,誰來拯救我們?”
“我不知道”賓克老實承認。
“我有時想,不知魔盾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有了魔盾,贊斯的魔法越來越強,不會再被外來人口沖淡。魔法漸漸強到了快把自個兒撐爆的地步。不過話又說回來,我當然不想再回到一波波殖民潮不斷涌來的時候。”
賓克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可依我的情況,很難想像什么魔法太強帶來的麻煩。”他說,“我只想能再多一點點魔法就好了,多一點點給我的魔法。”
“其實沒有魔法更好些。”她說,“只要能讓國王給你頒發(fā)一條特赦令——”
“哈!”賓克道,“真要那樣,我還不如跑到荒郊野外當個隱士算了。我的村子容不了沒有魔法的人。”
“正好掉了個個兒。”切莉輕聲道。
“什么?”
“哦,沒什么。我只是想起了隱士赫爾曼。他因為干了下流事,好多年前就被從我們的馬群里趕出去了。”
賓克笑道:“馬人還能做出什么下流事?他干了什么?”
可切莉在一片花田邊猛地止步了。“我只能把你送到這兒。”她簡短地說。
賓克知道自己說錯了話,“我沒想冒犯你——不管說錯了什么,我向你道歉。”
切莉繃得緊緊的身體放松了,“也是,你又不知道內(nèi)情。不過,這兒的花香會讓馬人神經(jīng)錯亂,除了遇上迫不得已的緊急情況,我一般總會避開這個地方。我想,善良法師漢弗萊的城堡就在南面大約五英里的地方。一路小心惡毒魔法,祝你找到自己的天賦。”
“謝謝你。”賓克感激地說。他從她后背滑下來。騎了這么久,他的腿都有點發(fā)僵了。他知道,要是步行,這段路他得走上一整天。他繞到她面前,伸出手。
切莉握住他的手,傾身向前,親了他一下——親在前額上,像母親親吻孩子一樣。賓克真希望她沒這么做,但還是機械地沖她笑笑,拔步上路。只聽后面蹄聲朝森林方向一路遠去,賓克一下子覺得萬分孤獨。幸好他的旅程已經(jīng)快到終點了。
可他仍舊忍不住琢磨:隱士赫爾曼到底干了什么馬人覺得下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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