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節(jié) 魔法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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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堡極有氣勢。并不算特別在,但設計得很好,高高聳立。最外面是一道深深的護城壕,然后是厚重結(jié)實的外墻,最里面是矮墻環(huán)繞的塔樓。肯定是靠魔法建起來的,不然的話,即使有一大批熟練工匠,也得花一年時間才建得起這樣一座城堡。
可漢弗萊是預言類魔法師呀,不會施工,也不會幻象。他到底是靠什么魔法建起這座城堡的?
不管了,反正城堡就在這兒。賓克朝護城壕走去。才到壕邊,只聽嘩啦一聲水響。壕里有一匹馬,在水里奔來馳去!不,不是馬,是馬頭魚,也叫海馬。頭和前腿是馬,尾巴卻像海豚。賓克只在古書的畫里見過海豚,知道它是一種魔魚,呼吸的不是水,而是空氣。
賓克后退一步。這東西看上去想當可怕。它還能上岸追他,但要是在水里,賓克就算落進它手心里了。他怎么都能跨過護城壕?哪兒都找不著吊橋。
就在這時,他發(fā)現(xiàn)海馬背上有一具馬鞍。天,不會吧!騎在這頭水中魔獸背上?
但顯然只有這一條路。魔法師不想把時間浪費在隨便哪個過路人身上,你得證明自己是真心實意來請教的才行。如果他沒膽子騎這匹海馬,他就不配見到漢弗萊。這種邏輯雖然兇惡,但頗有道理。
賓克真的希望請教魔法師嗎?寧肯花一年時間言為他干活兒?
美麗的薩布莉娜出現(xiàn)在他的腦海,栩栩如生,仿佛伸手可及。其他一切都無關(guān)緊要了。他朝馬頭魚走去,在壕邊定了定神,爬上它后背的鞍子。
這牲畜起步了。咴咴嘶鳴著繞著壕溝游來游去,卻不往壕溝對面去。看樣子海馬玩得挺高興,把壕溝當成賽道,賓克卻只能拼命抓住鞍鞒。馬頭魚結(jié)實的前腿下面長的不是蹄,而是魚鰭,翻波踏浪,濺得他渾身濕透。靜止不動時卷成一團的尾巴散了開來,抽打著水面,力氣之大,賓克只覺得隨時會顛下馬背。
“咴!咴!”這牲畜歡天喜地嘶鳴不已。它算是把他弄到它想讓他待的地方了:搖搖晃晃的馬鞍上。只要他一落水,它準會一口吞掉他。他真是人最大號的大傻瓜!
忍著——只要他不落水,它就拿他沒辦法。只需要抓緊了,等著它精疲力竭就行。
說時容易做時難。馬頭魚連蹦帶跳,直撒歡兒。一會兒把他抬到壕溝之上,一會兒又把他浸進水下。賓克生怕它扎進水底不鉆出來,逼著他或是淹死或是撒手。幸好馬背上的鞍子挺牢靠,而且馬頭和賓克的腦袋指向同一個方向,向上。也就是說賓克憋氣兒的時候,它同樣沒法呼吸。這混蛋是在健身,而賓克卻是掙扎著別被淹死,所以對方更耗體力,遲早需要喘氣兒。所以,馬頭魚淹不死他。證明完畢。
只要他時刻盡量仰起腦袋,他就贏定了——只是不曉得贏到手的究竟會是個什么玩意兒。
謝天謝地,海馬總算玩夠了,它撲騰來到壕溝對面,賓克下巴時也老老實實待著不動。他過了第一關(guān)。
“謝謝你,馬頭魚。”賓克向海馬鞠了個躬。它噴了個響鼻,沒入水里。
賓克現(xiàn)在面對的是一扇巨大的木門。門關(guān)著,他用拳頭使勁敲了敲。手都敲疼了,門卻只發(fā)出細不可聞的噗噗聲。
賓克抽出獵刀(新桿棒已經(jīng)扔在壕溝里了),掉過刀柄使勁打門,結(jié)果還是一樣。這扇大門完全是結(jié)結(jié)實實一大塊,沒有能砸出聲音的半分空心之處,別想光憑蠻勁砸開。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賓克生氣了。他走過殺機四伏的長長旅途,終于來到這里。為了微不足道的一點點信息,他準備付出一筆天價:一年的勞碌?蛇@個該死的善良法師卻連門都不應。
賓克仔細研究著面前這扇門。十英尺高,五英尺寬,結(jié)結(jié)實實一大塊。這東西準有一噸重。沒有合頁,估計只能朝一旁滑開。不,兩邊都是大石頭,沒有可以滑進去的槽孔。升降式的?可又找不到牽拉的繩子、滑輪。這門平時怎么開?硬生生搬開?
荒唐!肯定是扇引人上當?shù)募匍T。附近什么地方準藏著平時用的出入
口,只要找到它就行。
藏在石頭里?不大可能,搬動那些石頭可不是件輕松活計。真要那么容易挪動,外敵就能輕松侵入。建這么一座厚重的城堡,卻有一個容易攻破的入口。不可能。可是真正的入口又在哪兒呢?
賓克伸手一點一點摸過去——有一道縫!他沿著這道縫摸索著,是個方形。原來如此。他雙手抵住這塊方形,用力一推。
這個方塊動了,向里滑去,打開了一個洞口,大小只夠讓一個人爬著進去。這就是他的入口。
賓克沒有浪費時間,他爬了進去。里面是個半明半暗的大廳,以及另一頭怪獸。
這是一頭人首獅身蝎尾獸,還長著一對龍翅膀。大小和馬差不多。這是一種極其兇猛的魔獸。
“太好了,中午飯來了,小家伙。”魔獸把蝎子尾巴朝背上一卷。它的嘴很怪,里面有三排牙齒,一排疊一排。不過最怪的還是它的聲音,既像笛聲,又像喇叭聲。好聽是好聽,就是聽不大明白。
賓克嗖地抽出獵刀,“我不是你的中午飯。”聲音充滿信心,比胸中的信心多得多。
人首獅身蝎尾獸大笑起來,帶著一絲金屬摩擦的聲音。“還說不是中午飯,你這不是挺機靈的爮進我的陷阱了么?”
這倒是真話,但賓克已經(jīng)受夠這些毫無道理的攔路虎了,而且他猜想,善良法師不可能讓這些怪物把自己的顧客全部吃掉,真要那樣,漢弗萊就沒生意可做了,也就沒地方掙錢去。他是個貪心鬼,活在世上的惟一目的就是給自己掙錢。他需要送上門來的這些財富。所以,眼前多半是又一次測試,跟馬頭魚、大門一樣。賓克只需要想出應對的辦法就行。
“這個籠子,我想進就進,想出就出。”賓克鼓起勇氣大聲說,同時希望自己的雙腿別這么直打哆嗦,“瞧它的大小,不是裝我這種個子的,只能關(guān)你這樣的怪物。落進陷阱的是你,大板牙。”
“大板牙?”魔獸難以置信地重復道,這個過程中露出了大約六十多枚大板牙,“你這個不夠一口的小崽子,非蜇你一下,叫你昏睡一萬輩子不可!”
賓克奔向那個方形入口。魔獸一躍而起,尾巴甩過腦袋向前扎來,動作之快,讓人膽戰(zhàn)心驚。
但賓克做的只是個假動作,他一個急轉(zhuǎn)身,一低頭,沖向魔獸的爪子。人首獅身蝎尾獸沒料到賓克沖向這個方向,身在半空無法轉(zhuǎn)身。要人性命的尾巴叭地扎進木門,腦袋也塞進方形入口中,獅子肩膀緊緊卡住了,動彈不得,一對龍翅膀拼命拍打著。
賓克再也按捺不住心頭的怒氣,直起身子,轉(zhuǎn)聲大叫道:“你以為我千辛萬苦到這兒來,到頭來卻會縮回去嗎?你這個雜交怪物。”接著,他抬起腳來,沖著怪物翹起的尾巴根下面,又準又狠地踢了一腳。
門上響起一聲吹喇叭一樣的號叫,怪物又驚又怒。賓克拔腿便逃,沖下大廳。但愿前面有個大小合適、方便人類進出的出入口,不然的話……
身后轟隆一聲巨響,人首獅身蝎尾獸終于掙脫了。這下子,它真的發(fā)火了!要是沒有出入口——
有,在前面。真要交手,賓克決沒有好下場。沒有人能光憑一把刀子消滅這樣一頭怪獸。賓克連滾帶爬沖進門,砰地關(guān)上。猛撲過來的魔獸慢了一步,它的尾巴上還直往下掉碎木渣呢。
賓克總算真正進入城堡了,但總應該還有什么正規(guī)的辦法宣告他的到來。賓克四下打量,發(fā)現(xiàn)一根拉繩,他狠狠一拽,緊接著向后一跳,生怕拽下什么東西來砸著他。這個城堡雖然漂亮,可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大信得過它了。
鐘聲響起,鐺鐺鐺鐺。
一個長相暴躁、歲數(shù)很大的矮小地精疾步走了進來,“來者何人?”
“北村的賓克。”
“誰病了?”
“賓克,賓——克。”
老地精瞪著他,“敢問貴主人賓克到此有何貴干?”
“我就是賓克,來這兒想問問我有沒有魔法天賦?”
“你愿以什么方式補償善良法師為此花費的寶貴時間?”
“按他的老規(guī)矩:效力一年。”賓克低聲道,“簡直是搶劫嘛,但我認了。你家主人真是貪心不足。”
老地精想了想,“魔法師目前有事在身,請明天再來。”
“明天再來?”賓克勃然大怒,明天?海馬和人首獅身蝎尾獸會怎么收拾他?“那個老混蛋到底想不想做買賣?”
老地精皺了皺眉,“既然你堅持,請吧,請上樓。”
賓克跟著這小矮子走上一段彎來繞去的樓梯,來到一間塞滿書本紙張的書房。老地精在一張很大的木頭書桌后坐定。“好吧,北村的賓克,你過了兩道關(guān),進了城堡,但你憑什么覺得你的問題值得那個貪心不足的老混蛋花時間?”
氣惱的賓克正想張嘴說話,突然間意識到眼前這一位正是善良法師漢弗萊本人。完了!
沒別的辦法,只能搶在被掃地出門之前開門見山。“我身體很壯,能為你干不少活兒。至于值不值,應該由你來判斷。”
“瞧你的模樣,人頭豬腦,胃口也小不了。你能替我做的活兒,連支付你的伙食費都不夠。”
賓克聳聳肩,知道跟對方爭辯的話只能更加激怒魔法師。過了兩道關(guān),卻落進了第三個機關(guān):為傲慢者安排的陷阱。
“或許你能搬搬書,還能為我翻翻書頁什么的。你識字嗎?”
“識一些。”在馬人老師那兒念書時,他的成績很不錯,但那已經(jīng)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看你的樣子,罵起人來嘴巴倒挺利落。或許你能替我把門,把那些拿著自個兒的小問題來煩我的家伙罵走?“
或許。“賓克繃著臉回答。沒說的,這回他徹底搞砸了——離成功只有一步之遙,卻搞砸了。
“那好,來吧,別磨蹭。”漢弗萊厲聲道,跳下椅子。賓克這時才發(fā)現(xiàn)他并不是真正的地精,只是個個子非常矮小的人。地精是魔力生物,不會施法,更不可能是魔法師。但他現(xiàn)在越來越懷疑這個觀點了。贊斯的魔法層出不窮,這么多都是他以前從來想像不到的。
看樣子,魔法師已經(jīng)接下他的案子了。賓克跟著他來到隔壁房間。這是一間實驗室,架子上、地板上,到處堆著五花八門的魔法工具,只有一塊可以立腳的地方。
“站一邊去。”漢弗萊粗暴地說,也不管賓克找不找得到可以挪動的地方。魔法師的脾氣不怎么樣啊。為他效力一年,這工作不輕松。但如果賓克真的能找到一項魔法天賦,而且是一項有用的好魔法,吃一年苦頭也認了。
漢弗萊從架子上取下一個小瓶子,搖了搖,把它放在地板上一個五角星圖形的中央。接下來,他雙手比劃了幾個姿勢,嘴里神秘莫測地念念有辭。
瓶蓋噗地打開,冒出一股煙,越冒越多,形成一片很大的煙云。煙云慢慢凝聚成一個魔鬼。這這樣的的樣子不算嚇人,它也長著角,但只有短短一小截樁子;尾巴尖端不是刺人的倒鉤,而是一個軟軟的纓穗的。它居然還戴眼鏡,肯定是從平凡世界弄來的,只有那種地方才有這類輔助眼睛的工具,至少傳說是這么說的。一個近視魔鬼,賓克差點笑出聲來。
“啊,博學的魔鬼博雷加德,”漢弗萊呤詠道,“憑著條約賦予我的權(quán)利,我請求你:告訴我們這個年輕人——來自北村的賓克——擁有何種魔法?”
原來這就是漢弗萊的秘密:他是個召魔法師。地面上那個五角星是為了約束鉆出瓶子的魔鬼。哪怕是個學究魔鬼,畢竟也來自地獄啊。
博雷加德瞪大戴著酒瓶眼鏡的一雙近視眼,望著賓克。“走進我的領地,讓我好好檢查你。”他說。
“不——不!”賓克驚呼。
“你是個倔脾氣。”魔鬼說。
“我問的不是他的性格。”漢弗萊打斷他的話,“他有沒有魔法?是什么?”
魔鬼凝神細看,“他有魔法——強有力的魔法——但是——”
強有力的魔法!賓克一下騰起無限希望。
“但我瞧不出是什么魔法。”博雷加德道,他沖著善良法師做了個鬼臉,“抱歉了呆子,這個人,我只能違約了。”
“那就滾你的吧,無能之輩。”漢弗萊喝道,雙掌對擊,叭的一聲,響得炸耳朵。魔鬼化為一股輕煙,收回瓶中。賓克細瞧那個瓶子,想看看里面有沒有一個小小的魔鬼,津津有味地捧讀一本更小的書。
魔法師凝視著賓克,沉思著。“這么說,你有一種強有力的魔法,卻瞧不出來是什么。這個,你自己知道嗎?專門到這兒刁難我,浪費我的時間?”
“不,”賓克道,“我連自己有沒有魔法都不知道。從來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跡象表示我有魔法。我希望——但我總害怕自己真的什么魔法都沒有。”
“瞧不出來……你能想出什么線索,可以解釋這種現(xiàn)象嗎?”
很明顯,漢弗萊遠遠說不上全知全能,但知道他是個召魔法師之后,很多事情都能解釋得通了。沒有誰能輕易召喚魔鬼。魔法師之所以收這么昂貴的費用,因為他要冒著極大的危險。
“我什么都想不出來。”賓克說,“只不過最近我喝過生命泉水,不知有沒有關(guān)系?”
“要是這么簡單,不可能瞞過博雷加德。他是個知識相當豐富的魔鬼,無論什么魔法都知道。那種生命泉水,你還有嗎?”
賓克舉起水壺,“我保存了一些,說不準什么時候就會派上用場。”
漢弗萊接過水壺,往掌心里倒了一滴,用舌頭嘗了嘗。他皺起眉頭,若有所思地說:“標準配方,不可能擋住我的預言法術(shù)。這東西我地窖里有好幾桶,我自己釀的,而且不像那眼泉水那樣,有那種自私自利的規(guī)矩。不過這水你還是留著,說不定有用。”
魔法師走近墻上掛著的兩幅畫,一幅畫是一個笑臉小天使,另一幅是一個愁眉苦臉的魔鬼。他拿出一個箭頭,吊在一根繩子上,“我們來試試問答法。”
他抬起雙手,施展法術(shù)。賓克這才明白自己剛才的結(jié)論操之過急了。漢弗萊不止懂得召魔術(shù),但他的魔法仍舊限于信息、預言類。“這是北村的賓克,”他吟誦道,“你作好研究此人的準備了嗎?”
箭頭指向笑臉小天使。
“他有魔法嗎?”
又是小天使。
“強有力的魔法。”
小天使。
“你能告訴我這一魔法的性質(zhì)嗎?”
箭頭指向魔鬼。
“這是怎么回事?”漢弗萊惱怒地說,“不,白癡,我問的不是這個!這是我自己在宣泄!簡直不懂,你們怎么會回答不了這么簡單的問題。”他忿忿地收法。“真是越來越怪了,不過正好是一次挑戰(zhàn),我要對你施個真正威力無比的魔法,非把答案掏出來不可!”
魔法師再一次揮舞著他的兩只短胳膊,喃喃念誦,聲音聽上去很兇惡。賓克忽然間產(chǎn)生了一種十分奇異的感覺。他以前從來沒遇到過這么稀奇的魔法:姿勢、咒語、各種各樣的器械。他從前見識的魔法都是一出生就有,一動念頭就能施展,而這位善良法師卻有點像科學家——當然,賓克并不知道這個平
凡世界的詞是什么意思。
“你的名字?”漢弗萊問。
“北村的賓克。”這一次,這些話并不是賓克主動說出來的,像是被人硬逼出來的。
“你來這里的目的是什么?”
“想弄清我到底有沒有魔法,如果有的話,是什么。這樣我就能繼續(xù)留在贊斯,娶——”
“夠了!我對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沒興趣。”魔法師搖著頭,“看來你剛才說的是實話。謎云越來越厚,真相越藏越深……現(xiàn)在我問你,你的魔法究竟是什么?”
賓克張開嘴。一種力量驅(qū)使著他,迫使他說點什么——但就在這時,外面響起一聲動物的咆哮。
漢弗萊眨巴著眼睛,“噢,蝎尾獸餓了。魔法暫緩。你等在這兒,我先去喂它。”他出去了。
蝎尾獸餓得真不是時候!但賓克不責怪魔法師先急著趕著去喂它。要是那頭魔獸獸性大發(fā),沖破牢籠——
賓克在實驗室里閑逛,小心地避開種種儀器。他來到一面鏡子前,“鏡子,鏡子,墻上的鏡子,”他開玩笑地問,“誰是天下最漂亮的?”
鏡面蒙上了一層霧氣,然后又清晰了。一只又肥又大的癩蛤蟆從鏡子里向外瞪著他。賓克嚇得向后一跳,但馬上明白了:這是一面魔鏡,它向他顯示的是天下漂亮的——癩蛤蟆。
“我是說,最漂亮的女人。”他進一步闡明自己的問題。
這會兒從鏡子里望著他的變成了薩布莉娜。賓克剛才本來是開玩笑,但鏡子不懂玩笑,把他的話當真了。薩布莉娜真的是天下最漂亮的女人嗎?客觀地說,可能算不上。鏡子之所以顯出她,因為提問的是賓克。對賓克來說,他的心上人薩布莉娜確實是天下最漂亮的女人。但如果是其他人呢——
鏡子里的形象變了,變成溫妮。對,她也很漂亮,可她太笨了。有些男人說不定覺得這樣最好,但另一些男人——
現(xiàn)在從鏡子里向外望的人變成了女巫艾莉絲,幻化成最美的形態(tài)。“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結(jié)果還是我,賓克。”她說道,“我能讓你成為——”
“不!”賓克大叫一聲。鏡子里一片空白。
他定了定神,這才重新面對鏡子。“你能提供真實信息、回答問題嗎?”
鏡面蒙上霧氣,隨即云開霧散,現(xiàn)出笑臉小天使的臉。是的。
“為什么這么難發(fā)現(xiàn)我的魔法?”
這一回,出現(xiàn)在鏡子里形象是一只腳,不,一只爪子,猴爪。
賓克瞪著猴爪,竭力揣測這是什么意思,但總也想不出來。魔鏡肯定被他的問題弄糊涂了,隨便扔出一幅畫交差。
“我的魔法是什么?”他問。
魔鏡裂了。
“你在干什么?”身后響起漢弗萊的聲音。
賓克惴惴不安地說道,“我——好像弄壞了你的鏡子。”他說,“我正準備——”
“向一件習慣迂回婉轉(zhuǎn)的工具提出直截了當?shù)拇绬栴}!”漢弗萊氣憤地說,“你是怎么想的?連魔鬼博雷加德都回答不了的問題,這面鏡子卻能回答?”
“對不起。”賓克怯生生地說。
“帶來的麻煩比你的好處多得多,但我一定要啃下你這場硬骨頭,咱們繼續(xù)。”魔法師重新一通比劃念誦,“你的魔法——”
嘩啦一聲,碎裂的鏡片掉出鏡框,落在地上。“我問的不是你!”漢弗萊沖它吆喝著,然后轉(zhuǎn)身賓克,“你的魔——”
地面一震,城堡晃了晃。“地震!”魔法師大喊,“怎么什么事都湊一塊兒了!”
漢弗萊奔過房間,從一個炮眼向外張望。“不是地震,只是個隱形巨人路過。”
魔法師再次來到賓克對面。這一次,他瞇縫著眼睛,認真打量著他。“這不是巧合。有一種東西,在阻止你——或者其他人——得到那個問題的答案。這是一種非常強大、說不清性質(zhì)的魔法。能使出這種魔法,這個人的法力已經(jīng)是魔法師級別的了。我還以為當今世上法力如此高強的人只有三個,現(xiàn)在看來,還有第四個人。”
“哪三個?”
“我、艾莉絲、特倫特,但我們?nèi)苏l也不會這種類別的魔法。”
“特倫特!邪惡法師?”
“或許你們稱他邪惡,可我從來不覺得他有什么邪的。我們過去是朋友,
惺惺相惜,彼此敬重。”
“可他不是已經(jīng)死了嗎?二十年前就被逐出贊斯了。”
漢弗萊斜著眼睛瞥了他一眼,“你把流放等同于死亡?他住在平凡世界,我的信息魔法不能透過魔盾,但我肯定他還活著。他是個了不起的人,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魔法了。”
“噢。”在內(nèi)心深處,賓克一直將放逐視為死亡。漢弗萊的話提醒了他,魔盾之處仍然可以活下去,但他仍舊不想去平凡世界。
“你這個問題真讓我頭疼,我真想硬生生掏出答案,但我不敢深究下去了,對這種不明所以的魔法,我的防范還不夠周全。”
“但為什么有人不想讓我知道我自己的魔法呢?”賓克困惑不已。
“不,你自己其實是知道的,只不過辨認不出來,也說不出來 。答案就埋在你的內(nèi)心深處?礃幼,它會在那兒一直待下去了,為了區(qū)區(qū)一年效力,我犯不上冒那么大危險。跟你做這筆買賣,我肯定折本。”
“可怎么會有哪個魔法師對我——我是說,我是個無名小卒呀!我知不知道答案有什么關(guān)——”
“阻止你的也許根本不是人,而是某種東西。它對你下了咒,一種無知咒。”
“但這是為什么?”
漢弗萊皺起眉頭,“孩子,你又兜回來了。你的魔法可能會對某種非常強大的東西構(gòu)成威脅,比如一把銀劍,對一頭龍來說,它就是威脅,哪怕銀劍離龍很遠。同樣的道理,某個東西不讓你知道你的魔法是什么,目的就是要保護自己。”
“可是——”
“那種東西是什么?”沒等賓克提出問題,魔法師便搶先回答道,“知道了這個,我們也就能知道你的魔法了。”
賓克固執(zhí)地追問:“但我怎么才能顯示我有魔法,好繼續(xù)留在贊斯?”
“這倒是個問題。”聽漢弗的語氣,這好像僅僅是個學術(shù)問題似的,“要是我能回答的,我會的?晌覠o法回答,我?guī)筒涣四愕拿,所以當然不會要你為我效力一年,但我會給你寫一張條子,說明情況,或許國王會允許你留
下。據(jù)我所知,那條規(guī)定是這樣的:每個贊斯公民必須會魔法,但并不一定要每位公民當眾顯示自己的魔法。有一回就是這樣,我還記得那個年輕人,他可以隨心所欲改變自己小便的顏色,那就是他的魔法,當時誰也沒有硬逼著他公開展示。”
經(jīng)過剛才的挫敗,魔法師的脾氣好像好多了,他用取自自家面包果園的面包和飛鹿圈的鹿奶款待賓克,和他聊天,態(tài)度十分親切。“許多來這兒的人白白浪費了他們的問題。”他坦白地說,“重要的不僅僅是找到答案,提出適當?shù)膯栴}也同樣關(guān)鍵,你的問題是好些年來我遇上的頭一個挑戰(zhàn)。上一次挑戰(zhàn),讓我想想,對了,是莧屬植物。有個農(nóng)民來問我,他應該種什么植物才好,養(yǎng)家糊口之外還能給家里掙點兒收入。我替他指點了這種莧屬植物。到現(xiàn)在,這玩意兒已經(jīng)遍及贊斯,連贊斯之外都有了。用它可以做面包,跟樹上長出來的真正面包完全一樣。”魔法師拉開一個抽屜,拿出一塊面包,“瞧,這塊面包不是種出來的,是烤出來的。”他掰下一塊遞給賓克,賓克高興地接受了,“這種問題才有意思,它的答案不僅對個人有利,還可以造福整個贊斯。人的許多欲望其實都是猴爪,無關(guān)緊要的烏七八糟。”
“猴爪!”賓克叫道,“我剛才問那面鏡子時,它——”
“當然,猴爪是個比方,是從平凡世界的一部小說里來的,那兒的人覺得它只是作家編出來的,不過在贊斯……”
“你是說在贊斯的,猴爪……”
“你想為這個問題付出一年勞動的代價嗎?”
“噢,不,不。”賓克不吭聲了,只管吃他的新奇面包,似乎比普通面包粗一點。
“我把這個答案送給你好了。在贊斯,猴爪代表那種只能給你帶來壞處的魔法。當然,有了那種魔法,從技術(shù)上說,你的困難也就迎刃而解了,但相信我吧,那種魔法,有不如無。”
難道鏡子覺得賓克最好別知道自己有什么魔法嗎?似乎是這么回事。會比流放到平凡世界(由此喪失一切潛在的魔力)更糟?“來這兒的許多人問的都是傻問題,對嗎?”
“建起這座城堡,再把它藏起來讓別人找不到之后,這類人少多了。找到這兒的都是真正決心找到答案的人,比如你。”
“這座城堡,你是怎么造的?”趁魔法師談興正濃,多問他幾個問題。
“馬人替我造的,我告訴他們怎么擺脫一種蟲害,他們于是為我效力一年。馬人真是能工巧匠,這座城堡造得不錯,那以后,我經(jīng)常把通向這兒的道路變一變,下幾個改變方向的魔法,不讓太多人來煩我。”
“那些怪獸!”賓克恍然大悟,“海馬,蝎尾獸,它們都是在付費,效力一年。你用它們趕走來煩你的人?”
“當然,要不它們?yōu)槭裁磿粼谶@兒?好玩?”
賓克不知道,他想起海馬戲水的興奮勁兒,它當然情愿遨游大海,而不是在一條壕溝里撲騰。
賓克吃完了面包,又想起一個問題,“你的信息類魔法這么厲害,你完全可以——可以當國王。”
漢弗萊爽朗地大笑起來,“哪個頭腦正常的人想當國王?那份工作無聊透頂。我是個學者,沒可能一天到晚干那些瑣碎勾當。我的工作大多是深入研究我的魔法,讓它更安全,更準確。需要研究的東西太多了,我老了,不可能把時間浪費在其他事上。讓那些想當國王的人當去吧。”
賓克不安地想到了一位非常想當國王的人,“女巫艾莉絲——”
“幻術(shù)有個缺點,”漢弗萊嚴肅地說,“長期沉湎于幻術(shù),會讓人不知不覺間習慣于欺騙自己。艾莉絲其實根本不需要權(quán)力,她需要的是一個好男人。”
就連賓克都知道,漢弗萊說得一點沒錯。“可他干嗎不結(jié)婚?”
“她是個女巫,而且是個非常出色的女巫,她的本事你還沒見識過呢。她需要一個她真正尊重的男人,一個法力比她還強的男人。放眼贊斯,惟一一個法力比她高強的人就是我,但就算我對婚姻有興趣,歲數(shù)也太大了,不適合她。另外我們倆也不可能結(jié)婚,我們的魔法相克:我的魔法揭露事實,她的魔法顯示幻象;我知道的太多,而她想像的太多。所以,她動起了其他腦筋,覺得她追求的目的是權(quán)力。”他搖了搖頭,“國王死后,繼位者必須是一位真正的魔法師,她實現(xiàn)陰謀的可能性非常大。并不是每一個年輕人都像你一樣正直。”
賓克大吃一驚,漢弗萊居然知道艾莉絲向他提出的交易?磥,善良法師并不只靠回答問題收取勞務費。他對贊斯的事了如指掌,但只是旁觀,不予干涉。這個人的力量真是深不可測。
“要是國王死了,你愿意接過王冠嗎?”賓克問,“你也說過,國王必須由法力高強的魔法師擔任。所以,為了贊斯的利益——”
“我很愛贊斯,”善良法師低聲道,“但我想,我絕不可能接過王冠。我會竭盡全力,為贊斯找一位真正的魔法師,整整一代人時間,沒有出現(xiàn)一個頂尖魔法師,按說有一個,卻偏偏不露頭。”他注視著賓克,“你有一種非常強大的魔法,可我們無法確定它是什么,也就沒有辦法利用它。所以我想,下一位國王不大可能是你。”
賓克惶恐地笑了,“我?你簡直是在侮辱王冠。”
“不。只要你了解并掌握了你的魔法,加上你高尚的品德,足以為王冠增添光彩。女巫艾莉絲的眼光確實不壞,雖然她自己并不知道,但是,顯然有一種起反制作用的魔法阻止你深入發(fā)掘。唔,從功力上說,掌握那種魔法的人也可以擔任國王,但我不知道他會不會成為一位好國王,這種魔法真是夠怪異的,值得好好下一番功夫。”
賓克不由得尋思起自己當魔法師,當國王的前景來。奇怪的是,這種前景好像沒什么吸引力。不管漢弗萊怎么說,但他知道,這不光是魔法的事,自己完全沒有一位國王必需的才干。他永遠不可能處死或流放任何人,也無法率軍開戰(zhàn),也不可能為別人排解爭端。用不了多久,這些事就會把他活活拖垮。“你說得對,沒有哪個頭腦正常的人想當國王。我只想娶薩布莉娜,在贊斯好好過日子。”
“小伙子,你很有頭腦。今晚在這兒過夜吧,明天一早,我會給你指點一條回家的直路,不會有任何風險。”
“不會碰上鎳螯蟲?”賓克想起女馬人切莉躍過的那道壕溝。
“我給你一個除蟲咒,沒問題,徒步兩天就能平安到家。當然,還需要健全的頭腦。對傻瓜來說,沒有哪條路是安全的。”
賓克在城堡里住下了。他發(fā)現(xiàn)自己很喜愛這個地方。魔法師吩咐之后,連蝎尾的態(tài)度都友好多了。“其實我是不會吃掉你的。”它告訴賓克,“我的工作是嚇跑那些不是真正有問題要問的人。還有,我也沒有被關(guān)起來。你瞧,”它在門上一推,朝里的門應手而開,“我的一年效力期快滿了,還真有點舍不得離開這兒呢。”
“你向魔法師提的問題是什么?”賓克問道,心里有點緊張,盡可能掩飾自己一心逃跑的沖動。門開著,沒遮沒擋的,他不可能跑贏蝎尾獸
“我問他,我有沒有靈魂。”這頭怪獸鄭重地說。
賓克又一次不得不掩飾自己的心情。辛辛苦苦干一年,就為了這么一個哲學問題?“他是怎么說的?”
“他說,只有有靈魂的生命,才會考慮這種問題。”
“但——但這不是廢話嗎?你為他干了一年,卻什么都沒得到。”
“不,我付出一年時間,得到了我需要的答案。有了靈魂,我就不可能真正死亡。我的軀殼會化為烏有,但我會獲得重生,或者在天堂或者在地獄里得到永生。我的未來有保障了,明確了。我永遠不會死后成空。沒有什么問題和答案比這個更要緊了。不過,這個答案一定得有一個適當?shù)男问。如果只是簡簡單單?lsquo;是’或‘否’,我是不會滿足的。是或否的答案可能是瞎編的,也可能是魔法師隨便亂猜的。但如果詳詳細細分析的話,又會把問題越弄越復雜。漢弗萊的回答清清楚楚,不證自明。我再也沒有疑惑了。”
賓克深受啟發(fā),細細一尋思,蝎尾獸的想法大有道理。漢弗萊的回答真的有價值,他是個誠實的魔法師。他向蝎尾獸——還有賓克自己——揭示了贊斯生活中最重要的方面:如果人首獅身蝎尾獸這樣的兇惡猛獸都有靈魂,那么,還有誰能把它們——以及一切——視為邪惡之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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