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大野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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賓克蘇醒過來,發(fā)現(xiàn)自己臉朝下趴在沙子里,身邊是一頭綠色怪物長長的觸須,一動不動。
他呻吟著坐起身。“賓克!”范瓊興奮地高喊,穿過沙灘向他跑來。
“我怎么了?這會兒不是晚上嗎?”他問。
“你昏過去了。這個洞里有魔法磷火,不過也許是平凡世界的磷火,因為外面的礁石上也有,反正洞里比外面亮得多。特倫特壓著你的背,把水?dāng)D出來,我還擔(dān)心——”
“這是什么東西?”賓克瞪著那些綠色觸須。
“獵食海草,卡拉肯草。”特倫特說,“就是它把我們從漩渦里拉出來,打算吃掉咱們,幸好裝藥水的瓶子打碎了,藥水把它干掉了。我們就是這樣才撿了一條命。如果瓶子早點(diǎn)打碎,它會阻止卡拉肯草抓住咱們,咱們必然淹死;如果晚一點(diǎn)打碎,海草已經(jīng)把咱們吞了,真是巧得不能再巧了。我從來沒見過時間湊得得這么巧的事。”
“卡拉肯草!”賓克叫了起來,“可那是魔力生物呀。”
“我們又回到贊斯了。”范瓊道。
“可是——”
“我估計,那個漩渦把咱們深深拽下去,從魔盾有效范圍以下鉆進(jìn)來了。”特倫特說,“這種事,巧雖然巧,但真能嚇?biāo)廊耍沂遣淮蛩阊刂@條路再來一回了。再說,進(jìn)來的時候,我的呼吸面罩掉了,幸好我先狠狠吸了口氣!我們回到了贊斯,而且只能留在贊斯,出不去了。”
“我想是吧。”賓克有點(diǎn)暈頭轉(zhuǎn)向,他剛剛習(xí)慣了在平凡世界了此一生的想法,驟然間放棄這種可怕的前景,他竟一時沒轉(zhuǎn)過彎來,“可你為什么救我?藥水不是已經(jīng)沒有了——”
“這是正直的人應(yīng)該做的事。”魔法師道,“我知道,這話從我嘴里說出來,你不欣賞,但這會兒我想不出其他原因。對你們倆,我從來沒有敵意,其實我
還挺欣賞你們的,夠堅強(qiáng),能堅持自己的原則。現(xiàn)在你們可以走你們的了——我走我的。”
賓克動著腦筋,眼前是一個他不熟悉的新局面:回到贊斯,和邪惡法師休戰(zhàn),他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兒,這簡直不可思議嘛:被吸進(jìn)漩渦,穿過無形卻致命的魔盾,被吃人的植物救了一條命,這株要命的植物無巧不巧,偏偏在最湊巧的一刻被藥水殺死,把他們平平安安地扔在這片海灘上。“不,”他說,“我不相信,天下沒這么巧的事兒。”
“真好像有誰保佑咱們似的。”范瓊道,“可怎么會連邪惡法師一塊兒保佑了……”
特倫特笑了,“確實很有諷刺性,邪惡的人竟然與善良的人一同獲救,或許老天爺判斷善惡的標(biāo)準(zhǔn)跟人類不一樣。不過,我跟你們一樣,也是現(xiàn)實主義者。直說吧,我也不明白我們?yōu)槭裁吹搅诉@兒,但到就是到了,這一點(diǎn)我毫不懷疑,也不追根究底。真正的問題是,我們怎么到岸上去,現(xiàn)在咱們還不算完全脫險。”
賓克打量著這個洞窟,空氣十分憋悶,他希望這是自己的想像。除了他們被沖進(jìn)來的水路,這兒好像沒有別的出口,洞里一角有一堆骨頭,干干凈凈的,是卡拉肯草消化之后排泄出來的。
漸漸的,這個所謂的巧合變得不那么巧合了。對這種獵食海草來說,還有哪個捕獵地點(diǎn)比漩渦出口更合適?大海自會為它帶來獵物,帶進(jìn)來的一路上多半已經(jīng)被魔盾殺死了。卡拉肯草只需要從水里抓起剛死不久的尸體就行。這個洞窟又是如此隱秘,它可以在這兒安安靜靜地享用比較大的活著的獵物。所以,卡拉肯草會讓他們在這兒多多少少留口氣兒,餓了的時候再用他們填肚子。對它來說,這兒是個最理想的食物保鮮儲藏庫。想出去的話,只能游過它的無數(shù)觸須——太可怕了!所以,卡拉肯草很可能把他們?nèi)巳釉谶@兒,之后才被藥水消滅——很可能是好幾分鐘以后的事,而不像他們最初設(shè)想的,全都發(fā)生在巧合到極點(diǎn)的一瞬間。
范瓊蹲在水邊,手里拿著卡拉肯草干枯脫落的草葉,不住朝水里扔。賓克實在不明白,卡拉肯草要草葉干什么?這兒又見不到太陽。或許它從前只是一種普通植物,后來才有了魔法。要不就是它的祖先沒有魔法,反正它還沒有完全蛻變,所以還保留著已經(jīng)沒有用處的草葉。還有一種可能,卡拉肯草留著葉
片,自有它的用途。大自然真是神秘莫測呀?煞董傆譃槭裁闯锶硬萑~?想不通。
她瞧見了他的表情,“我在查看水流的方向。”她說,“看,水是朝那邊流的。那堵洞壁下面肯定有個出口。”
賓克再一次對她的智力佩服得五體投地,每次他覺得她在做傻事,到頭來都證明恰恰相反。她是個相貌平常的姑娘(老實說,是個丑姑娘),但她的腦子真好使,冰雪聰明,卻長成這副丑樣,真太可惜了。
“這還用說,”特倫特道,“卡拉肯草不可能長在死水里,它需要源源不斷的活水,帶來食物,沖走排泄物。出口肯定是有的,只希望它離水面不太遠(yuǎn),而且別再通過魔盾。
賓克一點(diǎn)兒也不喜歡這個主意。“從這條水道潛出去,要是它有一英里長該怎么辦?沒等鉆出水面,我們早就淹死了。”
“我的朋友,”特倫特道,“我一直在考慮這個讓人左右為難的大難題,我的船員不可能來救我們,因為我們顯然已經(jīng)在魔盾之內(nèi)。我也不喜歡潛進(jìn)水底,不僅是怕淹死,水下可能還有什么我們對付不了的東西。但我們不能永遠(yuǎn)留在這兒,看樣子只能冒這個險。”
會東西彈了一下,賓克一看——一根綠色觸須動起來了,“卡拉肯草還活著!”他大叫起來,“它還沒死!”
“哎呀,”特倫特說,“藥水被水一沖,藥效大大減弱,魔法又回來了。我還以為那么大的劑量,魔力生物一定活不了呢。”
范瓊望著觸須,其他觸須也蠕動起來,“咱們得離開這兒。”她說,“馬上走。”
“可不知道那股水流會把咱們沖向哪兒,怎么走?”賓克反對說,“我寧肯留在這兒跟卡拉草斗,也不愿潛進(jìn)水里淹死。”
“我提議,咱們雙方先暫時休戰(zhàn),等出去以后再說。”特倫特道,“藥水沒有了,不可能回平凡世界去。只有合作,我們才出得去,看現(xiàn)在這個局面,咱們真的沒什么可爭的。”
范瓊不相信他。“照你說,我們幫你離開這兒,一出去,休戰(zhàn)結(jié)束,你馬上把我們變成小蟲子。既然已經(jīng)回了贊斯,我們再也不可能變回來。”
特倫特一捻手指,“我真蠢,怎么早沒想到。我可以用魔法讓咱們脫離險境。”他望著不斷蠕動的卡拉肯草,“當(dāng)然,必須等到藥效過去才行,不然我的
魔法也施展不出來。也就是說,必須等到卡拉草徹底復(fù)原,可惜我沒辦法讓它變形,這兒只是它的觸須,身子離我們太遠(yuǎn)。”
觸須抬起來了。“賓克,下水!”范瓊喊道,“再等一會兒,要對付的就是卡拉肯草加邪惡法師兩個了。”她一頭扎進(jìn)水里。
一句話驚醒夢里人。她說得對:不是被卡拉肯草吃掉,就是被邪惡法師變形。只有現(xiàn)在,趁藥水克制住這兩者的時間,他們才有可能逃走。這是惟一的機(jī)會,但如果不是范瓊已經(jīng)行動起來,他就算明白這個道理,照樣會遲疑不決。如果她淹死了,他這邊就沒人了。
賓克沖過沙灘,卻絆在一根觸須止,摔了個大馬趴。觸須條件反射地卷了起來,裹住他的腿,草葉緊緊吸在他身上,發(fā)出叭叭的響聲。特倫特抽出劍,大步向他趕來。
賓克抓起一把沙子,向魔法師撒去。沒轍中,特倫特的劍揮下來了——斬斷了觸須。“我對你沒有威脅,賓克。”魔法師道,“只要你愿意,盡管下海去吧。”
賓克爬起來,踉踉蹌蹌?chuàng)湎潞H。范瓊游在前面,兩腿打著。賓克看見了出口,一個黑漆漆的天然管道,模樣十分可怕,賓克猶豫了。
他的頭鉆出水面,看到了特倫特。魔法師站在岸邊,揮劍格打不住向他攢刺的觸須,擋開那頭怪物的無數(shù)利爪,真是好一副英雄氣概?芍灰獞(zhàn)斗結(jié)束,特倫特就會變成一個比卡拉肯草更加可怕的魔頭。
賓克下定了決心,他深吸一口氣,再一次潛進(jìn)水里。這一次,他徑直游向那個洞口,水流裹挾住他,回不了頭了。
這個地下管道幾乎馬上就開闊起來——進(jìn)入了另一個磷光閃閃的洞窟。賓克趕上范瓊,兩人齊齊鉆出水面。
許多腦袋朝他們的方向轉(zhuǎn)過來,人腦袋,人身體——而且是非常美妙的女性軀體,臉蛋也十分漂亮。她們卷曲的長發(fā)是一種魔幻般的彩虹色,在赤裸纖細(xì)的雙肩和堅挺的乳房邊來回飄蕩,但她們的腰部以下是一條魚尾巴,這是美人魚。
“你們干嗎闖進(jìn)我們的洞窟?”一位美人魚氣憤地問。
“路過,路過。”自然啰,一回贊斯,大家都說同樣的語言。要不是特倫特給他指出,他怎么也想不到這個問題,“替我們指一條能盡快趕到水面的路吧。”
“那邊走。”一個說,指著左邊。“不,那邊。”另一個指著右邊。“都不對,應(yīng)該應(yīng)該走那邊!”第三個叫道。洞窟里一片姑娘家的嬉笑聲。
幾個美人魚躍進(jìn)水中,魚尾甩動,朝賓克游來,轉(zhuǎn)眼間便把他圍在中間。在近處看,美人魚們顯得更美了。長期戲水使她們個個膚色晶瑩,乳房在水中擺動,更顯豐滿;蛟S是因為跟范瓊處久了,一見如此春色,賓克興奮得難以自制。要是能把這些美女一把全摟過來該多好——不,她們是美人魚,不是他的同類。
她們完全沒理會范瓊,“這是個男人!”一個美人魚叫道,指賓克是個男“人”,而不是男人魚。“瞧,他的腿是分開的,沒長尾巴!”
這一伙美人魚全都一個猛子扎進(jìn)水下,去察看他的雙腿。賓克身上一絲不掛,尷尬到極點(diǎn)。她們開始動手了,撫摸著他那雙不同于人魚的腿。也難怪,人腿比較稀奇嘛?伤齻?yōu)槭裁磳Ψ董偟耐炔桓信d趣?看樣子美人魚的目的不僅僅是滿足好奇心,她們想捉弄捉弄他。
特倫特的頭從他們身后的水面冒了出來。“美人魚,”他說,“從她們那兒什么也別想打聽出來。”
確實如此。還有另一個確實如此:看來他們沒辦法甩掉邪惡法師。“我想我們最好還是答應(yīng)休戰(zhàn)。”賓克對范瓊說,“彼此信任一點(diǎn)點(diǎn),沒多大壞處。”
她瞧瞧美人魚,又瞧瞧特倫特,“好吧,”她不情愿地說,“不過我看沒多大用處。”
“明智的決定。”特倫特道,“我們的長遠(yuǎn)目的不同,但短期目標(biāo)卻完全一致:活下去。瞧,男人魚來了。”
果不其然,從另一條支巷里游出了一大群男人魚。這兒真像個大迷宮,到處是灌滿海水的甬道。
“殺!”一個男人魚大吼道,揮舞著手里的三股叉,“叉死他們!”
美人魚高興地尖叫起來,紛紛躍進(jìn)水里,游不見了。賓克不敢看范瓊的眼睛,人魚女士們對他的態(tài)度顯然不完全是因為他長著一雙分開的腿。
“太多了,打不過來。”特倫特道,“藥水的藥效已經(jīng)過了,我的魔法又回來了,既然咱們已經(jīng)休戰(zhàn),如果你們同意,我可以把你們變成魚,或許兩棲
類,逃掉不成問題。不過——”
“可我們怎么變回來?”范瓊道。
“關(guān)鍵就在這里,我不能自己給自己變形,所以必須仰仗你們救我。你們要是不救我,那就別想重新變回來了。因此,這是個合則兩利,分則兩害的局面。覺得公道嗎?”
范瓊望望正在兇猛地步步逼近的男人魚,這些家伙已經(jīng)把他們?nèi)税鼑,手里高高舉著三股叉,看樣子不像開玩笑,顯然是一伙兇強(qiáng)霸道、喜歡欺凌弱小的壞蛋。美人魚又游出來了,躲在遠(yuǎn)處嘻嘻哈哈看熱鬧。男人魚明顯想在她們面前露一手,所以沒有直撲過來,正耀武揚(yáng)威地顯擺呢。“為什么不把他們變成魚?”
“如果我能一古腦兒把他們?nèi)兞,確實可以緩解眼前的威脅。”特倫特同意道,“但我們還是陷在這兒出不去。還有,我覺得應(yīng)該把魔法局限在咱們自己身上,畢竟這是人家的地盤,總得講點(diǎn)道德吧——”
“好吧!”一個男人魚舉起三股叉戳來,范瓊大喊道,“照你說的做,快變!”
突然間,她成了了一頭怪獸,賓克生平所見最可怕的怪獸之一,身體上覆著一重綠色甲殼,甲殼下伸出頭、四肢和尾巴,頭像蝮蛇,四腳靈活地劃水。
男人魚的三股叉戳在范瓊-怪獸的殼上——彈開了。賓克這才明白為什么要變化成這般模樣,這怪獸真是刀槍不入。
“海龜。”特倫特小聲說,“平凡世界的特種,通常不傷人——但那幫男人魚不知道。我研究過非魔力生物,知道得越多,就越佩服它們。喔!”又彈飛了一柄三股叉。
眨眼間,賓克也成了一頭海龜,他突然覺得水里是最舒服的地方,來去自如,對刺來的三股叉也毫不在意。如果對方刺向他的臉,把頭朝殼里一縮就行。雖說不能完全縮進(jìn)去,但脖子周圍那圈殼基本上什么都擋得住。
有什么東西拽住了他的殼,賓克開始向深水里扎,想把這東西甩掉。但沒過多久,他那個兩棲動物的腦子慢慢反應(yīng)過來了:這是個必須忍受的東西,不是朋友,只是個暫時的同盟者,所以他拖著這東西潛入水中游起來,不再想擺脫了。
在水下,賓克劃水的動作很慢,但很有力。另一只海龜在前頭,賓克不擔(dān)心空氣,他知道自己能憋氣,想憋多久就憋多久。
也沒憋多久,水道漸漸向上,他冒出了水面。破水而出時,賓克看到了月亮,風(fēng)暴已經(jīng)停了。
突然間,他又成了人——游泳的動作陡然吃力起來。“干嗎把我變回來?”他問,“我們還沒靠岸呢。”
“變成海龜?shù)臅r候,你的腦子也成了龜腦子,本能反應(yīng)也是海龜?shù)模?rdquo;特倫特解釋道,“不然你這頭海龜活不下來。變形太久的話,你就會忘記自己是個人。要是你朝海里游,我說不定抓不住你,也就不可能把你變回來了。”
“賈斯丁樹怎么沒忘記他是個人?”賓克指出。
“賈斯丁樹?哦,想起來了。我還記得他,他的情況很特殊,我把他變成了一棵聰明樹,其實是個人,只不過外形是樹。對樹可以這么干,但海龜不行,它必須有海龜?shù)谋灸,不然就對付不了大!?rdquo;
范瓊也恢復(fù)了人形。“唔,你這回還說話算話。”他勉強(qiáng)承認(rèn),“我還以為你會;ㄕ。”
“有時候,連你也不得不承認(rèn)現(xiàn)實。”特倫特笑道,“不過我們還沒有脫險,我想,前面擋道的是一條海蛇。”
賓克也看見了那顆巨大的蛇頭,此外,那怪物無疑也看見了他們。好大的蛇,腦袋足有一碼寬。“去石頭那兒——”賓克喊著,手指人魚洞穿出口處突出海面的礁石。
“那東西太大了,”范瓊道,“扎下去可以下到那個洞里,盤起來能把那堆礁石全包在里面。保持人的樣子,我們別想逃掉。”
“我倒是可以把你變成海蛇不吃的毒水母。”特倫特道,“可浪頭這么大,說不定會把你沖跑。還有,一天連變兩次恐怕不妥,不知你們的身體受不受得了。流放期間我沒機(jī)會驗證這個問題,理由不用說你們也知道。但我想,變形有可能對身體造成一定的沖擊。”
“更重要的是,海蛇仍然能吃了你。”范瓊說。
“反應(yīng)很快啊,”特倫特平靜地說道,“因此,我只能做一件我不大喜歡的事——讓這頭怪物變形。”
“這么兇的怪物,給它變形你還有什么顧慮不成?”賓克吃驚地問。海蛇已經(jīng)相當(dāng)近了,小小的紅眼睛盯著獵物,巨大的利齒上不斷往下淌著唾沫。
“它只不過在做它應(yīng)該做的事兒,”特倫特說,“既然不喜歡它的生活方式,我們就不該進(jìn)入它的水域。大自然是有平衡的,不管是魔法手段還是平凡世界
的方法,干預(yù)這種平衡時都應(yīng)該慎重行事。”
“你這人可真幽默,”范瓊恨恨地說,“但我確實不懂你那些邪魔法里面的道道兒。要真保護(hù)它的生活方式,把它變成一條小魚就行,等我們上岸后再變回去。”
“而且要快!”賓克喊叫起來。海蛇已經(jīng)聳立在他們面前,正挑選食物呢。
“那不行。”特倫特說,“小魚或許會游走,再也找不到了。我必須準(zhǔn)準(zhǔn)地看著變形對象,魔法才能成功。還有,這個對象還必須在六英尺之內(nèi)。不過你的建議還是很有啟發(fā)性。”
“六英尺!”賓克道,“沒等靠那么近,我們已經(jīng)在它肚子里了。”他沒想說笑話。這頭怪獸的嘴很怪,長度遠(yuǎn)遠(yuǎn)大于寬度。嘴張得最大時,上下牙之間的距離足足有十二英尺。
“就算這樣,我還是必須在我的有效范圍以內(nèi)施法。”特倫特不為所動,“頭部是最關(guān)鍵的,是什么物種,完全取決于頭部。頭部成功變形后,其他部分自然會跟上。如果有效范圍內(nèi)只有它的尾巴便倉促施法,我的活兒就算干砸了。所以,只有到它想把我吞進(jìn)嘴里的蚨,我才能最有效地施展變形術(shù)。”
“要是它先沖我們來,怎么辦?”范瓊厲聲問,“要是我們離你比六英尺遠(yuǎn)呢?”
“我只能建議你做點(diǎn)調(diào)整,保持在我六英尺以內(nèi)。”特倫特淡淡地說。
賓克和范瓊當(dāng)即向邪惡法師靠攏,游得水花四濺。賓克產(chǎn)生了一種十分明確的感覺:哪怕特倫特沒有魔法,他們照樣會為他所制。他太自信,太能干了,知道怎么把別人擺弄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海中怪獸的身體收縮起來,腦袋向下一撲,獠牙在前,唾沫濺起一小片一小片腥臭的云團(tuán)。范瓊歇斯底里地尖叫起來。一瞬間,賓克被恐怖徹底壓垮了。這種感覺他太熟悉了,他不是個英雄,真的不是。
可怕的大嘴正要合攏,海蛇驀地消失了,海蛇方才的位置上,一只閃閃發(fā)亮的小昆蟲拼命拍打著翅膀。特倫特一手輕輕抓住它,把它卡在自個兒頭發(fā)里。小昆蟲哆哆嗦嗦在那兒停住了。
“小愛蟲。”特倫特解釋道,“不太會飛,又討厭水。只要我們在海里,這一只會緊緊跟著我們,哪兒都去不了。”
三個人游向海岸,再也沒什么東西找麻煩了。很顯然,這一片是這只海蛇的地盤,較小的獵食動物沒有哪只敢到這兒來混。這種態(tài)度完全可以理解,但只要海大王不在了,幾小時內(nèi),這里便會聚起大群小暴徒。特倫特說得對,大自然始終保持著平衡。
淺海區(qū)域的磷光比深海亮得多,有些是魚發(fā)出的,這種魚靠磷光與同類交流。大多數(shù)磷光來自海水本身。一陣陣波濤,卷著一片片淡綠、淺黃、橘紅,不用說,這肯定是魔法,但它的目的何在?不管走到哪兒,賓克只能看到這些魔法的效果,卻不明白它們的用意。海底還有閃亮的貝類,有些只在殼的周邊發(fā)亮,其他的則閃閃爍爍,形成各種圖案。賓克游過時,有的貝殼消失了,說不清是真的隱形了,還是關(guān)閉了亮光。反正是魔法,這一點(diǎn)他很明白,也很熟悉。重新回到贊斯,面對自己熟悉的種種威脅,這種感覺真是好啊。
黎明時分,他們靠岸了。太陽在烏云后面探出頭,照在叢林中,接著破云而出,光芒萬丈,照亮了海面。真壯觀啊,賓克腦子里模模糊糊產(chǎn)生了這個念頭,但身體已經(jīng)疲乏得麻木了,腦子里只有一個明確想法:挪動四肢,向前一步,又一步。
他終于爬上了海灘,范瓊在他身旁爬著。“不能在這兒停下。”她說,“必須先找個隱蔽的地方,不然,海里或者叢林里有怪物……”
特倫特站在齊膝深的水里,腰懸利劍,神采奕奕,顯然不像他們那么累。“回來了,朋友們。”他手指一彈,將什么東西向海里彈去。那只巨大的海蛇重又現(xiàn)身,在淺水里,它的身體更顯龐大。特倫特一躍上岸,惟恐被它的尾巴砸到。
但那頭怪物這會兒完全不想惹事,它滿腹怨氣,大嚎一聲,表達(dá)憤怒,或許痛苦,又或許僅僅是驚詫萬分。它撲騰著,朝深海游去。
特倫特走上沙灘。“當(dāng)慣了海大王,突然間變成一只不起眼的小愛蟲,這個滋味可不好受。”他說,“但愿這東西沒有精神崩潰。”
他不是說笑話。真奇怪,這么一個人,竟然會對怪獸如此體貼。不過,不管怎么說,特倫特照樣是個邪惡法師,錯不了。此人英俊瀟灑,充滿大丈夫氣概,博學(xué)多聞,體力、技巧、勇氣,無所不備。問題是,他的愛心只針對怪獸,對人卻完全不同。忘記這一點(diǎn),肯定會大難臨頭。
這個人與善良法師漢弗萊形成了鮮明對照:后者是個丑陋的侏儒,住在一座可怕的城堡里,雖然法力高強(qiáng),表面上卻一副自私自利的小人樣子,只用他
的魔法為自己牟利;而特倫特呢,簡直是英雄氣概的代表。漢弗萊的善良是通過他的行為表現(xiàn)出來的,只要在真正了解他之后,你才會認(rèn)識他的善良;而特倫特,到目前為止,其行為、言談,都還算高尚。要是賓克是在卡拉肯草的洞窟里頭一次見到他,他怎么也不可能猜出特倫特的真面目。
特倫特大步走過海灘,游了這么長距離,他怎么一點(diǎn)兒不累?初升的陽光灑在他的頭發(fā)上,金光閃閃,一時間,他像一位神靈,或者最完美的人。賓克想著此人最近的所作所為,想著他真正的邪惡天性,可怎么都想不明白。
“我得歇會兒,睡一覺。”賓克喃喃道,“這會兒,我連誰好誰壞都摸不清了。”
范瓊望著特倫特,“我懂你的意思。”她甩甩頭發(fā),把那一頭亂發(fā)抖散,“邪惡的人都是非常陰險的,不容易一眼看穿,我們每個人心里也都有一些邪惡,很容易產(chǎn)生認(rèn)同感,咱們必須跟這種感覺斗爭,不管有多么困難。”
特倫特走過來。“看來咱們成功了。”他愉快地說,“雖說回來得莫名其妙,反正終于回到贊斯了,感覺真好啊。真奇怪,你們倆那么堅決地阻止我回來,到頭來卻大大地幫了我一把。”
“真有諷刺性。”范瓊陰沉地贊同道。
“我相信,這一片海濱是贊斯中部大野林的邊緣地帶,北面以峽谷為界。沒想到我們向南漂了這么遠(yuǎn),但從地形上看,錯不了,就是大野林。這就是說,咱們的麻煩還多著呢。”
“賓克是被流放的,你早就被驅(qū)逐了,我長得丑。”范瓊低聲嘟囔著,“咱們不可能沒有麻煩。”
“麻煩就麻煩吧,我建議,延長我們的休戰(zhàn)期,直到走出大野林。”魔法師道。
特倫特是不是知道什么賓克不知道和東西?賓克沒有魔法,遇上大野林的種種魔力,只能束手待斃。范瓊好像也沒什么魔法——這可真奇怪。她自己說,她是自愿離開贊斯的,沒人驅(qū)逐她。可如果她也沒有魔法,同樣應(yīng)該被放逐才對呀。不管怎么說,她跟賓克一樣,都存在無法對抗大野林的問題,但特倫特不同,他法力過人,劍術(shù)高強(qiáng),沒理由害怕這個地區(qū)呀。
范瓊也有同樣的疑問,“只要你跟我們在一起,我們總脫不了變成癩蛤蟆的危險。照我看,大野林再壞也比這個強(qiáng)。”
特倫特兩手一攤,“我知道你們信不過我,或許你們有你們的道理,但我
相信,如果我們能繼續(xù)合作一陣子,你們和我的安全都會更有保障些,但我不會強(qiáng)迫你們跟我在一起。”他沿著沙灘向南走去。
“他準(zhǔn)是知道點(diǎn)兒什么。”賓克說,“他肯定是想把咱們?nèi)釉谶@兒等死,這樣做,他既沒違背他的諾言,又甩掉了咱們。”
“他會在乎他的諾言?”范瓊反問,“你這么說,好像把他當(dāng)成了一諾千金的君子似的。”
賓克答不上來,他爬到附近一棵樹的樹蔭下,癱倒在綠茸茸的草地上。他太需要睡一會兒了。
醒來已經(jīng)是正午——他動彈不得,身上哪兒都不疼,只有點(diǎn)癢癢的?伤念^、手都抬不起來,它們被無數(shù)細(xì)絲緊緊綁在地上,好像草地本身——
不好!在疲勞引起的麻木中,他太大意了,竟然躺在一片食肉草上!草慢慢長起來,繞過他的身體,動作又輕又慢,不會驚醒他。到這時,他已經(jīng)被困住了,脫身不得。有一回,他在北村附近一塊同樣的草地上發(fā)現(xiàn)一具動物的骨架,肉已經(jīng)被草吸干食盡了。當(dāng)時他還想,怎么會有這么蠢的動物,竟然落進(jìn)食肉草的陷阱,F(xiàn)在,他知道了。
還能喘氣,也就是說,還能叫喚。賓克以極大的熱情,發(fā)出一聲高呼:“救命!”
沒有回應(yīng)。
“范瓊!”他喊道,“我被捆住了,食肉草在吃我!”這話稍有夸張,他還沒受傷,只是被牢牢綁住,但草葉不斷向他身上伸來,再過一會兒,它們就開始大嚼,結(jié)果他的小命。
怎么叫都沒有回答。他意識到,她肯定也出事了,無法起來援救?赡苁侵辛嘶杷洌仡^想來,沙灘上實在是步步殺機(jī),跡象很明顯。她準(zhǔn)是中招了,說不定已經(jīng)死了。
“救命!來人啊!”他絕望地尖叫起來。
這是個要命的大錯誤,附近的叢林中、沙灘上,許多東西開始蠢蠢欲動。他已經(jīng)公開表明,自己現(xiàn)在無力自救,于是,這些東西要對他下手了。如果他一聲不吭,悄悄掙扎,說不定還能掙脫身體。他還算是幸運(yùn),沒等食肉草作好取他性命的準(zhǔn)備便醒了過來。或許是夢里翻身,身體卻發(fā)現(xiàn)自己不能動,于是掙扎了一下,就此打破食肉草的滯身咒。就算掙扎一番還是脫不了身,他至少還能死個舒服——慢慢睡過去,一睡不起。可現(xiàn)在,這一陣大喊大叫之后,他招來了舒適度遠(yuǎn)遜于食肉草的威脅,他看不見它們,但能聽到它們的動靜。
附近樹上一陣窸窸窣窣,估計是食肉松鼠;沙灘傳來爬搔聲,聽上去像餓得發(fā)慌的噴酸螃蟹;海里嘩啦一聲大響,好像是某只趁特倫特變成愛蟲的那只海蛇驚魂未定、悄悄溜進(jìn)它的地盤的小一些的海怪。這會兒,這只“小”家伙想在逃出這一片之前,從岸上弄點(diǎn)獵物。但是,最嚇人的還是森林深處響起的“嗵”、“嗵”、“嗵”的腳步聲,這是個大家伙,這時還在遠(yuǎn)處,但速度快得讓
人心里直冒冷氣。
身上落下一片陰影。“哈!”響起一個尖利刺耳的聲音,是一只哈皮鳥,跟賓克回北村時遇上的那一只同樣丑陋,臭氣熏天,令人厭惡——但這時,應(yīng)該說令人恐懼。她緩緩下降,利爪向下,一伸一縮。上次的哈皮鳥知道賓克身強(qiáng)體壯,所以不敢靠近。當(dāng)然,如果他喝了愛泉,暈頭轉(zhuǎn)向,好一定會逼近——哎呀,那種前景真是想都不不敢想。而這一只不同,他看出了賓克所處的絕境。
她長著人臉,還有人的乳房,所以應(yīng)該算女性,和美人魚一樣。應(yīng)該長胳膊的地方是一雙油膩膩的大翅膀,她的身體也是鳥身子,而且是一只骯臟的鳥。臉跟胸脯丑得不成樣子,污穢不堪。那么厚的積年老垢,真奇怪她竟然還能飛得起來。丑就一個字,再加一個字,還是丑!美人魚還能表露出人類美的一面,而這只哈皮鳥不折不扣是丑陋的象征。相比之下,連范瓊都不那么丑了,至少范瓊身上臉上還干凈。
她朝他飛落下來,翅膀在空中呼扇呼扇,一副急不可耐想抓出他的腸子的模樣。爪子上的趾甲殘缺不全,太丑了。一股惡臭撲面而來,平生從沒聞過這種臭味。“喔——喔!好漂亮的一坨鮮肉!”她嘶聲叫道,“一看就知道好吃得不得了,真不知道該先選哪一塊。”然后是一陣瘋狂的大笑。
性命攸關(guān),嚇得靈魂出竅的賓克使出吃奶的力氣,一只手從草叢中掙脫出來。真疼啊,手上還撕撕拉拉帶起來不少草根。他是側(cè)躺在地下,側(cè)臉著地,能看到的十分有限,但他的耳朵還是不斷向他報告著威脅來臨和噩耗。他揮舞著胳膊,暫時把哈皮鳥嚇跑了。沒說的,她真是個懦夫,這東西的個性倒是和她的外貌挺般配。
她沉重地扇著翅膀,掉下一根腥臭的羽毛。“喲,小伙子還挺調(diào)皮!”她嘶叫叫著,好像除了嘶叫不會發(fā)出任何別的聲音似的,聲音粗糲得幾乎辨不出意思,“為了這一下,我非把你的嗉囊掏出來不可。”接著又發(fā)出一聲粗啦啦的中叫喚。
一片陰影落在賓克身上,他看不見是什么,但是所聽所感已經(jīng)夠他膽戰(zhàn)心驚的了。他聽到了沉重的呼吸,只有大動物才喘得粗重。噴出來的氣兒叫人欲嘔。這會兒,連哈皮鳥的臭味都被這股新的惡臭蓋住了。這東西是從海里來的,腳在地上拖曳著,一拱一拱地前進(jìn),它嗅著他,其它蠢動的東西都止步不前——它們害怕這位新來的獵食者。
除了哈皮鳥,只要安全地飛在空中,她敢向任何東西破口大罵。“滾開,三
眼魚!”她尖叫著,“他是我的,全是我的,特別是他的嗉囊。”她飛了下來,忘了賓克已經(jīng)掙脫的手,賓克這一次倒不介意,他打得過這只臟鳥,可另外一個卻實在抵擋不了,她想怎么插手就怎么插手吧。
看不見的東西呼嚕一聲,一躍而起,以令人吃驚的敏捷躍過賓克的身體。這下子,他看見了:身體和尾巴像一條大魚,四只又粗又短的肢腿,頂端變成鰭狀,腦袋像豬頭,滿口獠牙,沒有脖子,眼睛長在軀干上,一共三只,中間那只比另外兩只更下去點(diǎn)。賓克從來沒見過這種模樣的怪獸——能在陸地上行走的魚。
哈皮鳥險險地避了開去,只差一點(diǎn)便被怪物的弧形長角挑開了膛,又落下一根腥臭的羽毛。她嘶聲怒罵,一連串臟話脫口而出,還從空中屙下一個屎團(tuán)子。但那頭怪獸不理不睬,注意力已經(jīng)轉(zhuǎn)向了賓克,它張開大嘴,賓克猛地一拳,打在它那個豬鼻子上——效果有如蚍蜉撼樹。突然間,它停住了,兇猛地瞪著賓克身后。
“這下有你好看的了,三眼魚。”哈皮鳥高興地放聲尖叫,“哪怕是你這種蠢魚,也不敢不理睬蛇發(fā)毒牛吧。”
無論是三眼魚還是蛇發(fā)毒牛,賓克全都沒聽說過,但一記不祥的巨震,震得他全身一抖。他感到看不見的那頭怪獸用鼻子拱了拱他,動作出奇地輕柔,但力量之大,捆住他的食肉草繃斷了一半。
長著豬鼻子的三眼魚生氣了,惟恐別人奪走它的口中食,它猛沖過去。賓克緊緊趴在地下,鰭狀腳從他身上跨過。腳步隆隆,震撼著地面,差點(diǎn)把他的骨頭抖散架。他被震得松開了,自由了。
兩頭怪獸猛地撞上了,“沖啊,殺啊,怪物們!”哈皮鳥尖叫著,在空中拍打著翅膀。在暴力引起的興奮之中,她又屙了一團(tuán)稀屎,差點(diǎn)落在賓克頭上。要是手里能有塊石頭向她砸過去,那該多好。
他坐起身來,一條腿還被捆著,但現(xiàn)在有了著力處,他可以從這種可怕的草里掙脫出來了。他望著兩只正在搏斗的怪獸,只見毒牛那一頭活蛇似的頭發(fā)死死纏住三眼魚的腦袋,扯它的角,抓它的耳朵、鱗片,摳它的眼珠——撕扯一切夠得著的部位。蛇發(fā)毒牛身體上覆著一層爬行動物似的鱗甲,從長著
一頭蛇發(fā)的腦袋直到蹄子,保護(hù)得十分嚴(yán)密,三眼魚簡直沒有下嘴的的地方。總的來說,它和普通四蹄動物沒什么不同,也沒什么特異之處,但那頭能打能抓能撕扯的頭發(fā)——太可怕了!
他真想回贊斯來嗎?他忘了這里可怕丑陋的一面,魔法有好的一面,也有壞的一面。或許平凡世界比贊斯還好些?
“兩個笨蛋!”哈皮鳥見賓克脫身,大喊起來,“他逃了!他逃了!”但兩頭怪獸正打得不可開交,哪有工夫理她。很明顯,贏家會拿輸家當(dāng)大餐,相比之下,賓克已經(jīng)不足掛齒了。
她忘了應(yīng)該謹(jǐn)慎行事,向他撲了下來,但賓克已經(jīng)站起來了,可以放手一搏。他手一抬,一把抓住她的一邊翅膀,同時竭力掐住的她的瘦脖子。他會很高興的掐死她,好像掐死了贊斯的種種邪惡一樣,但哈皮鳥嘶叫著,劇烈掙扎,終于逃跑了。他手里只有滿把黏糊糊的羽毛。
賓克拔腿便逃,離開爭斗不休的兩頭怪獸。哈皮鳥撲打著翅膀追了他一陣子,一連串下流話罵得他耳根子發(fā)燒,但沒過多久,她就放棄了,單憑她一個,絕無可能勝過賓克。哈皮鳥基本上食腐動物,不是獵食者。她們慣于從別人嘴邊搶奪一點(diǎn)殘羹。剛才蠢動的小動物也不見了,它們和哈皮鳥一樣,只敢對沒有反抗能力的對象下手。
可范瓊在哪兒?為什么不來救他?她肯定聽到 了他的呼救聲——前提是她還活著的話。這兒鬧出這么大動靜,她不可能聽不見,所以,她一定——
不!她肯定還活著,在什么地方,或許下海捕魚去了,沒聽見這邊的聲音。兩天的經(jīng)歷證明,她是個無價之寶,而且對贊斯忠心耿耿,沒有她的話,他不可能逃脫邪惡法師的魔掌。無論是智力還是個性,她比他過去遇上的所有姑娘都強(qiáng)得多,要是她真的出了事——
他看見了她,倚著一棵樹休息。“范瓊!”他高興地喊起來。
“嗨,賓克。”她說。
這會兒,他的擔(dān)心和焦慮化為滿腔氣憤,“你沒看到那些怪獸要吃我嗎?連聽都沒聽到?”
“我看見了,也聽見了。”她輕聲說。
賓克迷惑不解,怒氣沖天,“為什么不來幫我?至少可以遞給我一根棍子,扔扔石頭什么的,我差點(diǎn)被它們活活吃掉!”
“對不起。”她說。
他跨近了一步,“對不起?你在這兒,好端端的,休息,什么都不做,還——”賓克沒詞了,氣得說不出話來。
“你能不能把我從這棵樹這兒抱開?”她說。
“我非把你扔進(jìn)海里不可!”賓克大吼道,他幾步奔到她身旁,粗魯?shù)刈プ∷母觳。突然間,只覺得全身乏力,像虛脫了似的。
賓克明白了,這棵樹給她下了一個懶散咒,魔咒的效力傳到他身上了。跟食人草一樣,這種懶散咒也要過一會兒才能產(chǎn)生效力。她準(zhǔn)是上這兒來歇歇,跟他一樣,累得喪失了警惕性,等明白過來時已經(jīng)為時太晚,活力、體能和意志都消磨殆盡了。
賓克反抗著懶散咒,他蹲在她身旁,雙臂慢吞吞地伸到她的后背和雙腿下。他還不太虛弱,現(xiàn)在還沒有,只要動作快點(diǎn)——
他開始抱她,但發(fā)現(xiàn)蹲著使不上力,怎么都抱不動她。說實話,他覺得抱不動也挺好,蹲著挺舒服,要能躺下來歇歇就更舒服了。
不!只要躺下就會完了,他不能屈服。“沖你那么嚷嚷,真對不起。”他說,“我沒發(fā)現(xiàn)你中招了。”
“沒關(guān)系的,賓克,這種死法舒服得很。”她合上眼皮。
他放開她,雙手雙膝著地向后退。“再見。”她睜開一只眼睛,睡意矇眬地說,她已經(jīng)快完了。
他退到她的腳旁,抓住腳向后拉,但立即全身虛脫,一點(diǎn)力氣都沒有。他不可能拉動她,但賓克還是再一次努力,用頑強(qiáng)的意志抵抗魔法,還是失敗了。
他向后退得更遠(yuǎn)一點(diǎn),一旦脫離這棵樹的籠罩范圍,他的力量和意志馬上恢復(fù)了,但在這么遠(yuǎn)的地方,他夠不到她。他站起身,向她走了兩步——馬上全身酸軟,倒在地上。
賓克再一次強(qiáng)撐起身體,用頑強(qiáng)的決心頂住魔法,累得大汗淋漓。換一個意志稍稍軟弱一點(diǎn)的人,肯定再也別想爬起來了。“這樣不成,把你弄不出來。”他抱歉地說,“我去找根繩子,把你拉出來。”
但上哪兒找繩子去?他在叢林邊緣東瞅西看,發(fā)現(xiàn)一棵樹上垂下一根懸藤。太好了,只要弄下來,它跟繩子一樣管用。
他一只手抓住它——尖叫起來,這東西在他掌中一轉(zhuǎn),翻過來纏住了他的手腕,牢牢扣住不放。對上垂下更多的懸藤,朝他蜿蜒游來。這是一棵陸生卡拉肯,獵食樹的一個變種!經(jīng)過剛才一系列事情之后,他還是粗心大意,貿(mào)然
徑直走進(jìn)了一個原本絕不會騙過他的陷阱里。
賓克往地上一躺,使出全身力氣扯著那棵藤條,可它順勢向前伸了一截,把他的胳膊纏得更緊了。幸好賓克在地上發(fā)現(xiàn)了一截折斷的骨頭,大概是它以前的捕獲物。他用沒被纏住的那只手抓起骨頭,朝藤上狠狠一扎,把它戳了個對穿。
藤上涌出一股黏稠的汁液,整棵樹都顫抖起來,發(fā)出一聲尖利的嚎叫,藤條老大不情愿地松開了。他抽回了自己的胳膊,好險哪。
他跑下海灘,想找件能幫上忙的工具。一塊邊角銳利的石頭,只要能砍斷藤條就行——不,還有其它藤條,它們準(zhǔn)會纏上他,這個主意要不得。這個看似平靜的地方其實充滿殺機(jī),而且已經(jīng)被他們驚醒了。任何東西、每一件東西,都極其可疑。
就在這時,他看見了一個人:特倫特,坐在沙灘上,正盯著手里的什么東西看。好像是個五彩斑斕的葫蘆,或許他正打算拿它當(dāng)飯吃。
賓克停住腳步,特倫特可以幫他。魔法師可以把那株下懶散咒的混蛋樹變成一只火蜥蜴,殺了它,至少也能讓它不能繼續(xù)為害。但特倫特本人也是個大威脅,從長遠(yuǎn)看,比那棵樹危險得多。他怎么抉擇?
嗯,只好跟他談判。那棵樹已知的危害也許不如魔法師求知的危害,但它緊急得多,已經(jīng)是火燒眉毛了。
“特倫特。”他遲疑地開口道。
對方卻沒理會他,他繼續(xù)盯著那個葫蘆看個不停。看樣子,他似乎沒打算吃它,只管看什么?葫蘆那么有趣嗎?
賓克不大敢打擾他,但他實在不知道自己究竟能等多久。范瓊正緩緩走向死亡,也許再過一會兒,她就地陷得太深,即使脫離樹的控制也清醒不過來了。只好冒險了。
“魔法師特倫特。”聲音比剛才堅定了些,“我想,我們確實應(yīng)該延長休戰(zhàn)時間,范瓊出事了,她——”他停下了,因為對方根本沒聽他的話。
賓克對邪惡法師的恐懼變成了憤怒,“聽著,她有生命危險!”他大喝道,“你到底愿不愿去救她?”
特倫特還是不理他。
賓克氣得發(fā)瘋,“該死的!回答我!”他不管不顧,一巴掌打飛魔法師手里的葫蘆,葫蘆飛出六英尺,落在沙灘上不住地滾動。
特倫特抬起頭,臉上沒有生氣的表情,只是稍稍有點(diǎn)吃驚,“你好,賓克”他說,“有什么事嗎?”
“有什么事!”賓克大叫起來,“我向你說了三遍了!”
特倫特困惑地望著他,“我沒聽見啊。”魔法師若有所思地頓了頓,“說實話,我甚至沒看見你過來,肯定睡著了,雖說我沒打算睡。”
“你沒睡,只是坐在這兒盯著沙灘上那個葫蘆傻看。”賓克惱怒地說。
“噢,我想起來了,我瞅見沙灘上有個葫蘆,看上去……真好看哪——”他看了看地上的影子,“天啊,那是一個小時以前的事了!怎么一下子過得這么快?”
賓克意識到,這里面肯定有名堂,他走過去,想抬起那個葫蘆。
“別動它!”特倫特大喝一聲,“它有催眠作用。”
賓克伸出的手僵住了,“什么?”
“催眠。這是個平凡世界的詞兒,意思是讓人進(jìn)入一種恍恍惚惚的狀態(tài),睜著眼睛睡大覺。應(yīng)該過一段時間才生效——明白了,魔法催眠可以馬上起作用。別認(rèn)真看那個葫蘆,它的漂亮花紋就是為了吸引你的注意力,然后——現(xiàn)在我想起來了——像一個窺視孔。你只想往里看一眼,結(jié)果這一眼就是永恒,約好的陷阱。”
“可它為什么要這樣?”賓克問,視線避開葫蘆,“我是說,一個葫蘆不可能吃人——”
“但結(jié)葫蘆的葫蘆藤卻會吃人,”特倫特一句話就說清了問題,“還有一種可能:靜止不動、卻活生生的軀體是最宜于它的種子生長的土壤。平凡世界就有一種馬蜂,會捕獲其他昆蟲,用毒針麻痹它們,再在它們身上產(chǎn)卵。無論是哪種情形,告訴你,它這么做,必定有它的道理。”
賓克還有個問題,“可你怎么會……你是個魔法師……”
“魔法師也是人,賓克。我們一樣需要吃飯、睡覺,有愛有恨,一樣會犯錯誤。在魔法面前,我跟你一樣脆弱,我只是有一件更有力的武器,可以保護(hù)我自己罷了。如果我想要百分之百的安全,我就會把自己鎖在一座石頭堡壘里,像我的老朋友漢弗萊那樣。如果我身邊有一兩個警覺的同伴,我在這片大野林的生存機(jī)會就會大大提高,所以我剛才才向你們提出怎么休戰(zhàn)。我現(xiàn)在仍
然覺得這是個好主意。很明顯,我需要幫助——哪怕你們不需要。”他望著賓克,“你剛才為什么幫我?”
“我——”幫這個忙其實純粹是誤打誤撞碰上的,但賓克不好意思承認(rèn),“我想,我們應(yīng)該——延長休戰(zhàn)期。”
“太好了,范瓊同意嗎?”
“她這會兒就需要幫助,呃,她被一棵樹下了懶散咒。”
“哦!那么,我把她救出來,就算報答了你的救命之恩。這以后,我們再談休戰(zhàn)的事。”特倫特一躍而起。
向范瓊奔去的路上,賓克向特倫特指點(diǎn)出那棵藤樹。特倫特嗖地抽出寶劍,手起劍落,干凈利落地截斷了長長一根藤條。賓克再一次領(lǐng)教了此人嫻熟的劍術(shù)。就算把特倫特的魔法徹底拿走,他仍舊是個十分危險的人,要不然,他怎么能在平凡世界當(dāng)上將軍。
藤條像瀕死的蛇一樣蜷成一團(tuán),斷口處涌出一股股黏液。現(xiàn)在,它已經(jīng)完全無害了。藤樹嚇得尖聲慘叫,哆嗦不已,賓克幾乎替它難過起來。
他們來到范瓊附近,挽了個繩圈套在她腳上,把她很不體面地橫拖倒拽,從樹下拉開。就這么簡單,有了合適的工具,干起來易如反掌。
“現(xiàn)在,”范瓊漸漸有了活氣兒以后,特倫特輕快地說,“我提議延長休戰(zhàn)期,直到我們?nèi)颂映龃笠傲帧?磥,只要分開,咱們就會遇上麻煩。”
這一次,范瓊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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