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節(jié)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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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福特盤腿坐在地上,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篝火,聽著夜晚叢林的聲音。黑黢黢的森林像座潮濕的地牢,將他們四面圍住。
孔伸出手,揭開火上的鍋蓋,用棍子在鍋里攪著。他神神秘秘地問道:“呃——下一步怎么辦?你打算用什么辦法把礦場炸掉?”
福特嘆了一口氣。
“在這里成為‘萬人冢’的時候,”孔說。“我看見我叔叔的腦袋上挨了一槍。你知道他的罪名是什么嗎?因為一口鍋。”
“為什么會有這樣的罪名?”
“那個時代他們就是這樣的思維方式。有一口鍋就意味著他沒有集體主義精神。他有個饑腸轆轆的五歲男孩,可他們不管。他們在他面前處死了他的孩子,然后殺死了他。你正在對抗的就是這些人,懷曼。”
福特將一根棍子折斷,扔進火里。“給我說說‘六兄’的事。”
“50年代他是波爾布特組織的巴黎學(xué)生社團中的一員。在漠視生命的年代,他是中央委員會的成員之一,當(dāng)時的名字叫塔布拉克。”
“什么家庭背景?”
“出身于金邊一個受過教育的家庭。這個禽獸不如的家伙下令殺害了他所有的家人——兄弟、姐妹、母親、父親、爺爺和奶奶。他將這看做是一種榮耀,以顯示自己的理想是多么純潔。”
“這家伙不錯。”
“1998年波爾布特死后,他逃到了北方,開始走私毒品和寶石。他的理想墮落成了犯罪。”
“他現(xiàn)在的動力是什么?”
“很簡單,活著。”
“不是為錢?”
“你需要錢才能活著。他媽的他‘六兄’想要什么?我告訴你他想要的東西:平平靜靜地活到他最后一天,然后自然死去。這就是那個劊子手想要的:老死而終,兒孫簇?fù)怼K?0了,但他求生的愿望跟年輕人沒什么兩樣。那個峽谷里的一切恐怖行為,那個礦場,那種剝奪他人自由的行為——都是在千方百計地延長自己的壽命。你要知道,那個雜種要是放松一下,哪怕只放松一秒鐘,他就會死翹翹,他也清楚這一點。即使他的士兵都不會支持他。”
“后來他意外地得到了一顆流星。”
隔著火,孔看著他。“流星?”
福特點點頭。“和尚們談到的那次爆炸、那個大坑、被放平的樹木和具有放射性的寶石——所有這一切都說明發(fā)生過一次流星撞擊事件。”
孔聳聳肩,把一根棍子扔進火里。“讓你的政府來管這事吧。”
“你看到了在那堆石頭里尋找寶石的孩子嗎?那是在屠殺他們。要是我們不毀掉這個礦場的話,他們就會死去。”
片刻的沉默之后,孔從背包里翻出一個一品脫的瓶子。“給,這是尊尼獲加黑牌威士忌,”他說,“清醒清醒腦子。”他扔過去。
福特啪的一聲打開蓋子,舉起瓶子。“祝我們成功。”他呷了一口,接著又呷了一口,遞回給孔。孔喝過之后,把瓶子放在他們之間,然后揭開鍋蓋,點點頭,把鍋從火上端下來,把熱氣騰騰的米飯用鏟子盛進鍍錫鐵盤里。
福特接過盤子,他們默默地吃起來,火漸漸熄滅,成為一堆灰燼。
平平靜靜地活到他最后一天,然后自然死去。如果這就是他現(xiàn)在的全部動力的話,或許對付“六兄”不會是一件非常難的事。
“孔,我突然有個想法。”
23
蘭德爾•沃斯把船鉤在海港島拋錨點的一個廢棄不用的鏈子上,熄掉船上的燈。兩個女孩匆匆離開了海軍上將的那座島,把船擱在奧特島的一個小灣里。她們要在那里度過晚上余下的時間。
他媽的真是要發(fā)瘋了,她們登上那個小島時正好趕上海軍上將在家——而且是在那個老傻瓜發(fā)現(xiàn)自己一半的古董不翼而飛的情況下。沃斯想象海軍上將發(fā)現(xiàn)自己家被洗劫后還被別人在地板上留下一堆屎的情形,呼哧呼哧地大笑起來。
沃斯從冰箱里拿出一瓶百威啤酒,啪的一聲打開,暢飲了一口。她們一定是有了那個寶物的線索才會冒那樣的風(fēng)險。他一想到自己得到寶物后怎樣去操那兩個婊子,不禁勃了起來,他要用各種粗魯?shù)姆绞,先干一個,再干另一個。
他的思緒又回到了與阿貝在碼頭上相遇的時候。深一點,再深一點。多么放蕩的一個女人啊,居然當(dāng)著杰姬•斯潘那個大嘴的面那樣說。杰姬會在全鎮(zhèn)人面前嘲笑他。他感到怒火中燒,好像腦袋里冒起了冰毒的煙霧。他痛恨鎮(zhèn)上所有的人。上學(xué)時那些擺布他、叫他“廢物”的孩子如今都成了教練、保險推銷員、技師、漁民或會計師——他們?nèi)匀皇切╇s種,只不過長大了而已。他要操掉他們所有人,從阿貝和杰姬開始,然后再將他們一一殺掉。阿貝使他想起了自己的母親,她跟鎮(zhèn)上的每個大肚腩都干過。隔著拖車房屋上的紙墻,他被迫聽著呻吟和抽動的聲音。后來,他母親的日本車撞在了一棵樹上,尸體只得從汽車的殘骸中一塊一塊地取出來。那之后是他這輩子最為快樂的時光。
他把啤酒罐扔到船外,又打開一罐啤酒,他的手指在顫抖。他喝了一大口,接著又喝了一大口,不到一分鐘就把一罐啤酒喝完了。他扔掉罐子,打開第三罐,打了一個嗝,又喝起來。他感到酒精蔓延到了他的腦部,但沒有冰毒,起不了任何作用。它無法壓制住那種肌肉痙攣的感覺,好像螞蟻和蚯蚓在身上爬一樣。一種惡心泛起的酸味從他喉嚨里冒上來,脖子上的肌肉開始痙攣。一塊瘡痂又在流血。
他的視線落在操作臺上那把RG44上。他拿起來,啪的一聲打開子彈輪轉(zhuǎn)盤;蛟S打一兩槍是個好主意,以確認(rèn)槍還是好的。他把未打出去的彈藥彈出來,仔細察看。彈藥上有些斑點,但看上去仍然能用。他把彈藥重新放回去,合上子彈輪轉(zhuǎn)盤,來到甲板上。他深吸幾口氣,環(huán)視四周。有了那個寶物換來的錢,他就再也不用跟道爾那樣的白癡打交道了,也不用入室盜竊了,更不用冒險蹲監(jiān)獄了。他可以開個自己夢寐以求的酒吧,酒吧里有寬屏電視、木質(zhì)鑲板、桌球臺和可以隨時飲用的英國麥芽酒。在監(jiān)獄的單人牢房里時他就曾在腦海里這樣想象過:鋸屑覆蓋的地板、啤酒和炸薯條的香味、視野寬廣的橡木酒吧以及身穿迷你裙、扭動著靈巧臀部的女服務(wù)員。
他的脊背上涌上一股寒意,這種悄然潛入的感覺讓他感覺非常不好,他的白日夢被粉碎了。他不愿向這種感覺低頭,至少到目前還不愿意。他永遠都不愿意讓毒品控制自己。
他可以射點什么呢?一輪月亮高高在上,他看見二十五英尺開外有個龍蝦浮標(biāo),正隨著微波沉浮。他曾經(jīng)是個相當(dāng)好的射手,但他知道,這支槍簡直是垃圾,對于44口徑的槍來說,二十五英尺太遠了。
手很臟,他在襯衣上擦了擦,感覺到了衣服下突出的肋骨。天啊,他越來越瘦了。那種發(fā)癢的感覺又來了,仿佛鉤蟲在他的皮膚下扭動一樣。
他用雙手舉起左輪手槍,瞄準(zhǔn)浮標(biāo),扣動扳機,子彈射了出去。
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響聲,手槍向后彈了一下。離浮標(biāo)右邊三英尺的地方,海水噴了起來。
“媽的。”沃斯大聲罵道。他又瞄準(zhǔn),放松,努力控制著自己顫抖的手,把子彈射了出去。這一次,左邊的海水噴了起來。他停下來,等待自己的憤怒平息下去之后,又開始瞄準(zhǔn),控制呼吸,穩(wěn)住身體,緩慢扣動扳機。這一次,浮標(biāo)啪的一聲飛到了空中,泡沫塑料碎片四處飛濺。
他放下槍,感到心滿意足。現(xiàn)在值得慶祝一下了。他在小艙室里一陣亂翻,搬開漁具,找到管子和其他物品。他用顫抖的手指準(zhǔn)備好毒品,然后仿佛溺水的人沖到水面呼吸空氣一樣,使勁把毒品吸入體內(nèi),讓身體的每個部位和肺部的每個氣囊都充滿了熱辣辣的冰毒。
他癱軟地靠在船舵上,感到一陣快感從肺部朝外散射,沖到像有爬蟲在爬的大腦根部,接著沖到大腦的上部。他放聲呻吟,因為這純粹的愉悅、這絕對的福佑,也因為這一塌糊涂的世界正變得越來越柔和,融化成一個不用操心俗務(wù)的滿足、平靜的湖泊。
阿貝輕松地躺在那把帆布輕便折疊躺椅上,雙腿擱在船舷上緣,望著天空。“瑪利亞號”停泊在奧特島南端的一個深水灣里。今夜,繁星點點,銀河高懸頭頂。海水拍打著小船,牛排在烤架上咝咝作響。
“那顆隕星怎么辦呢?”杰姬問道。“我們還沒搜完那座小島。也許我們錯過了那個坑。”
“我不打算回那里去了。”阿貝喝了一大口她帶去的唯一一瓶真正的酒——布魯那洛干紅葡萄酒。這是一種非常棒的酒,花了她差不多一百塊,她不敢告訴杰姬。
“讓我也喝一口。”杰姬的聲音暫時被瓶子遮住,中斷了。“我喝有點濃。介意我加點冰水嗎?”
阿貝笑笑。“請便吧。”她又望著夜空。無論什么時候,只要看著天空,她都會莫名其妙地感到歡欣鼓舞,覺得只有它才稱得上圣帶①。“那個地方很大。”她說。
“哪里?”
阿貝向上指了指。
“我想象不了。”
“人腦是沒法想象的。它浩瀚無垠。宇宙的直徑為1,560億光年——那還僅僅是我們這一部分。我們能看到的部分。”
“嗯。”
“幾年前,哈伯太空望遠鏡盯著夜空看了十一天,而這個被盯的地方還沒有一顆塵埃大。它一夜一夜地從空中那一點上聚集最微弱的光線,看看那里有些什么。這是一項實驗。你知道人們從望遠鏡里看到了什么嗎?”
“上帝的左鼻孔?”
阿貝大笑起來。“6,000個星系。以前從沒見過的星系。每個星系有5,000億顆星星。那還只是隨意選取的一個針眼大小的地方。”
“你真的認(rèn)為宇宙中的其他地方存在智能生命?”
“一定有。”
“那上帝怎么辦?”
“如果有上帝——真正的上帝——它也跟牧羊人夢見的那個瘸子傻瓜耶和華無關(guān)。創(chuàng)造了這個的上帝會……非常崇高,超乎所有人的理解力。”阿貝又呷了一口酒,話匣子打開了。她還是習(xí)慣喝好酒。或許她應(yīng)該回到大學(xué)里去,將來當(dāng)個醫(yī)生。想到這里,她感到一陣心酸。
“如果找到了這顆隕星,打算拿它怎么辦呢?”
“在易趣網(wǎng)上賣掉。別把牛排烤得太過了。”
杰姬把牛排拿下來,放在紙盤里,遞給阿貝。她們默默地吃了幾分鐘。
“喂,阿貝。你別騙自己了。你真的認(rèn)為我們會找到它?這是白費力氣,就像我們尋找迪克西•布爾的藏寶一樣。”
“怎么啦——沒什么樂趣嗎?”
杰姬呷了一口加了冰水的酒。“我們到目前為止做的事情就是在大森林里屁顛屁顛地走。在里普島時我連屎都差點嚇出來了。我想象中的冒險不是這樣的。”
“我們現(xiàn)在不能放棄了。”
杰姬搖搖頭。“你偷了你父親的船,他要對你大發(fā)脾氣的。”
“是借,不是偷。”
“他會把你趕出家門,你也上不了大學(xué)了。”
“誰說我想上大學(xué)?”阿貝激動地說。
“喂,阿貝,你當(dāng)然得去上大學(xué)。你跟我見過的最聰明的人一模一樣。”
“這樣的屁話我父親已經(jīng)說得夠多了,你不用說了。”
“沒有什么隕星坑。”杰姬挑釁地說。
阿貝把瓶子倒過來,喝干了酒,滿嘴都是酒中的沉淀物。她側(cè)向一旁吐了出來。“有,而且我們會找到。”
從海面上傳來三聲從容不迫的槍聲,然后一切又歸于沉寂。
“那些野蠻人好像今晚又出動了。”阿貝說。
、偻ǔS纱汤C的綢子或亞麻制成的長肩巾,在主持宗教儀式時,執(zhí)事將其披于左肩,教士與主教將其披于兩肩之上。
24
他們靠近山谷邊緣時,福特注意到叢林中靜得出奇。發(fā)生過爆炸的地方,邊上的生物都逃之夭夭了。一縷薄霧在林間飄蕩,帶來了燃燒的汽油、炸藥和人肉腐爛的氣味。他們越靠近那塊空地,越感到氣溫升高,福特看不見前方的情形,但能聽見活動的聲音:鐵器與石頭接觸發(fā)出的叮當(dāng)聲、士兵的叫喊聲、不時的槍聲和哭喊聲。
樹木越來越稀疏,隱約的光線從稀疏的樹木間照射下來。他們來到了那片空地?盏啬沁,躺著幾百棵爆炸時被擊倒的大樹,上面?zhèn)劾劾,樹葉也沒了。礦區(qū)的景象跟最底層、最繁忙的地獄毫無二致……怪異荒誕,喧鬧繁忙。
福特轉(zhuǎn)向孔,最后打量了他一遍。這位柬埔寨人看上去也成了一個礦工——臉上臟兮兮的,衣衫襤褸,手臂上痂斑點點、傷口遍布,這些是他們用泥和樹皮上的紅色染料涂上去的。他雖然仍然很胖,但看上去更像是生病后的虛胖。
“看上去很像。”福特輕松地說。
孔先前一臉嚴(yán)肅,這時表情變得柔和了。福特伸出手,抓住孔的手。“保重。呃……謝謝你。”
“我從他們手里死里逃生過一次,”孔小心翼翼地說。“我還能再逃一次。”
這位身材矮小、圓滾滾的男人經(jīng)過那些大樹,進入那片空地,一瘸一拐地朝那列礦工走去。一個士兵沖他大叫,用武器向他示意,把他推進了隊列里?紫裎硕疽粯,向前踉蹌了幾步,消失在曳腳而行的隊列里。
福特看了看表,離他開始行動還有六個小時。
在接下來的幾個小時里,福特繞著營地,觀察他們的日常作息時間。快到中午的時候,他小心翼翼地避開哨兵,爬到山谷的頂端,從一座小山上觀察 “六兄”“臨朝聽政”的那座白房子。整整一個上午,他都坐在陽臺上的那把搖椅上,抽著煙斗,帶著心滿意足的微笑,看著下面熱火朝天的景象,就像年邁的祖父看著小孫子們在后院里玩耍一樣。士兵們來來去去,向他匯報情況,接受他的指令,輪流替他站崗。一個骨瘦如柴、表情陰沉、眼袋很重、卑躬屈膝、奴顏媚骨的男人引起了福特的注意。他似乎從來沒有離開過“六兄”,好像是個顧問的角色,時而彎下身子竊竊私語,時而傾聽,時而做著記錄。
中午,一個身著白衣的男仆從房子里出來,給他們分發(fā)飲料。福特看著那兩個人——“六兄”和他的顧問——小口喝著飲料,像游園會上的客人那樣閑聊著。時間過得很慢。礦場的午飯時間到了,一隊隊衣著襤褸的人圍到爐火旁,每人接過一團用香蕉樹葉包著的米飯。五分鐘后,他們又開始工作了。
福特看著營地,發(fā)現(xiàn)一支身著整齊制服的衛(wèi)兵似乎在監(jiān)視其余的士兵。約有二十多人,在營地的周邊巡邏,扛著仿制的AK-47自動步槍、雷格槍、 M16和越戰(zhàn)時期的60毫米的輕型迫擊炮。衛(wèi)兵監(jiān)視衛(wèi)兵,福特心想,這或許就像《綠野仙蹤》里一樣:你只要殺掉幾個人——或一個人——其余的人就會統(tǒng)一立場、步調(diào)一致。
1點整,福特從他的藏身之處起身,從一條開闊的小路上朝峽谷走去,他故意吹著口哨,弄出些聲響。他走到離那棟白房子幾百碼的地方時,突然響起一陣炮火,將他頭頂?shù)臉淙~擊得粉碎,他立刻臥倒在地。片刻之后,三個士兵從不同方向向他逼近,用當(dāng)?shù)氐耐琳Z對他大喊大叫。一個士兵用槍對著他的頭,另外兩個士兵開始粗暴地搜身。當(dāng)發(fā)現(xiàn)他身上沒有武器時,他們猛地把他拉起來,讓他立在地上,將他的雙手拉到身后,綁起來,推著他,沿小路向前走去。幾分鐘后,他站在了陽臺上“六兄”的面前。
“六兄”看見他是否吃驚就不得而知了,反正他沒有表現(xiàn)出來。他從搖椅上起身,走過去,打量著福特,好像他是一件有意思的雕塑一樣,他那像鳥一樣的腦袋上下移動著。福特也仔細打量著這位俘虜他的人。他身穿白色絲綢刺繡襯衫,卡其布短褲,齊膝高的黑色襪子,翼波狀蓋飾鞋,像個法國殖民地的官員。他抽的是拉塔其亞煙草,用的是一種英國生產(chǎn)的昂貴的石楠木煙斗,吐出來的煙霧像藍色的云,散發(fā)著香味。他的臉很精致,幾乎算得上嬌柔,左眉上方有一道疤痕。他一邊繞著福特打量,一邊咂著他那少女般的紅唇,白色的頭發(fā)用“維他麗斯”乳霜梳得油光鑒亮。
檢閱完畢,“六兄”走到陽臺的一根柱子旁,把煙斗里的煙渣磕出來,又挖出里面的殘渣,然后靠在柱子上,重新裝上煙,點燃。整個過程花了五分鐘之久。
“你會說法語嗎?”他終于用法語說道,聲音出人意料地平靜,充滿了諂媚的意味,他的法語說得很好。
“會。但我更喜歡說英語。”
他笑笑。“你身上沒有帶身份證件。”他的英語差一些,帶著高棉人的鼻音。
福特什么也沒說。這時,那個彎腰駝背的人出現(xiàn)在門口,是福特早些時候注意到的那個顧問。他穿著寬松的卡其布衣服,稀疏的灰白色頭發(fā)耷拉在前額上,眼睛下方有暗色的眼袋,五十歲左右。
“六兄”用標(biāo)準(zhǔn)的高棉話對他說道:“我們發(fā)現(xiàn)一個美國人,塔克。”
塔克用他那下垂、惺忪的眼睛看著他。
“你叫什么名字?”“六兄”問道。
“懷曼•福特。”
“你在這里干什么,懷曼•福特?”
“找你。”
“找我干什么?”
“談?wù)勗挕?rdquo;
“六兄”從口袋里掏出一把刀,平靜地說道。“我把你的睪丸割下來之后,我們再來談。”
塔克舉起一只手阻止住他,然后轉(zhuǎn)向福特,以一種老練得多的口氣問道:“你到底從哪里來,美國嗎?”他的英語帶著英國音。他閉上眼睛,過了片刻才把眼睛睜開。
“華盛頓特區(qū)。”
“六兄”拿著那把刀,輕輕地向塔克打著手勢,同時用高棉話說道:“你在浪費時間。讓我用刀來對付他。”
塔克沒有理睬他。他轉(zhuǎn)向福特。“那你是在給政府干活了?”
“猜得很對。”
“你來這里想跟誰談話?”
“他。‘六兄’。”
氣氛突然凝重起來,像僵住了一樣。過了一會,“六兄”在他眼前揮舞著那把刀。“你為什么想見我?”
“讓你接受投降書。”
“投降?”“六兄”湊近他的臉。“向誰投降?”
福特抬頭看著天空。“它們。”
那兩個人都抬頭看著空無一物的天空。
“你……”福特笑笑,看了一眼手表。“大約一百二十分鐘后,‘掠奪者’就會‘嗡嗡’響起來,巡航導(dǎo)彈就會抵達這里。”
“六兄”怔怔地看著。
“你想聽聽投降書的內(nèi)容嗎?”福特問道。
“六兄”把刀片貼在他的喉嚨上,輕輕地翻轉(zhuǎn)了一下。福特感覺到刀刃劃破了他的皮膚。“我要割斷你的喉嚨。”
塔克把手輕輕放在”六兄”的胳膊上。“是的,”他輕松地說,“我們想聽聽投降書的內(nèi)容。”
刀刃不再緊貼他的喉嚨,“六兄”朝后退了一步。
“你們有兩個選擇。第一,你們不投降。兩個小時之后,你們的礦場就會被巡航導(dǎo)彈夷為平地,‘掠奪者’遙控飛機會飛來。隨后中情局會來清場—— 清除你們。你們或許會送命,或許會倉皇出逃。但無論哪種下場,中情局都會一直追著你們,直到你們生命終結(jié)。你們的老年生活就永無寧日了。”
停頓了一下。
“第二,你們向我投降,放棄礦場,離開這里。兩個小時后,這里被美國炸彈夷為平地。因為你們的合作,中情局付給你們一百萬美元。你們可以平靜地安度晚年,成為中情局的朋友。你們的老年生活很平靜,很悠閑,經(jīng)濟上也無憂無慮。”
“為什么中情局不喜歡這個礦場?”“六兄”問道。“這里一切都是合法的。”
“你們難道不知道是誰買了你們的寶石?”
“我的寶石都是賣給泰國人的,都是合法的。”
塔克緩緩地點了點頭,好像很贊同,他的眼睛半睜半閉。
“對。都是合法的。你們把蜜蠟石賣給了像皮亞瑪麗有限公司那樣的批發(fā)商。”
“都是合法的!”“六兄”說。
“你們知道曼谷的批發(fā)商把寶石賣給誰了嗎?”
“我為什么要關(guān)心這個?我沒違法。”
“你們沒違法不說明你們不讓我們惱火。”
“六兄”一聲不吭了。
“我來解釋一下。”福特接著說下去。“曼谷的批發(fā)商把寶石賣給了中東的寶石掮客。沙特阿拉伯商人又把珠寶大批地賣給巴基斯坦奎達①的買主,這些買主又租用騾子把寶石運到南瓦濟里斯坦的基地組織。你知道基地組織會怎么處理這些寶石嗎?”
“六兄”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他。很顯然,對他來說,這是個新鮮事。
“基地組織把寶石碾碎,提取其中的放射性物質(zhì),制造臟彈。”
“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六兄”憤怒地大喊道。
福特笑笑。“你知道,你和舒爾茨中士②都知道。”
“舒爾茨中士是誰?”
福特等著,等著一種靜默的氣氛營造起來。“好了。是選第一種,還是選第二種?”
“你這人跑到這里來,講些蠢事,如此而已。”“六兄”吐了一口唾沫。
“‘六兄’, 你自問一下:我跑到這里來,背后會沒什么支持嗎?”
“你沒帶任何證明,也沒有任何證據(jù),甚至連身份證件都沒有!”
“你想要證明?”
“六兄”瞇起眼睛。
福特朝那些山上點了點頭。“我會給你證明的。我會命令一架‘掠奪者’無人作戰(zhàn)機向一座山的山頂發(fā)射一枚導(dǎo)彈。這個證明可以嗎?”
“六兄”吞了一口唾沫,又大又丑的喉結(jié)上下移動了一下。他一聲不吭。塔克仍然耷拉著眼瞼。
“把我的手松開。”福特說。
“六兄”咕噥著發(fā)了一道指令,福特的手被松開了。
“把刀拿走。”
那個柬埔寨人把刀插回到鞘里。
福特指著西邊。“看到了遠處那座山,有兩個山頭的那座山嗎?我們要向它發(fā)射一枚小導(dǎo)彈。”
“你怎么發(fā)號施令?”
福特笑笑。他知道,在年紀(jì)較大的柬埔寨人中,大部分人對中情局幾乎都充滿了一種神秘的恐懼,他希望利用他們的這種恐懼。“我們有自己的辦法。”
“六兄”開始冒汗了。
“半小時內(nèi),你們就會得到證明了。同時,我希望你們把我當(dāng)做一位尊貴的客人來對待,而不要把我當(dāng)做犯人。”他對著那些端槍的士兵做了個手勢。
“六兄”說了句什么,士兵們放下不一會槍。
“你們頭頂上有很多武器,只是你們看不見。如果你們對我做什么事,死亡與毀滅就會很快降臨到你們身上,你們想去撒泡尿都來不及。”
“六兄”仍然一臉冷漠。他俯身向前,在陽臺上吐了一口痰。“你還有半個小時的時間,然后你就去死吧。”他拖著腳回到搖椅上,坐下,開始搖晃起來。
①巴基斯坦西部城市。
、诿绹娨曔B續(xù)劇《霍根英雄》中的人物,他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我什么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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