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末法期的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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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宗教都有自己對于時間的理解,中國早期的本土思想中,也有濃厚的相對時間觀念,好比《莊子》中說,“夏蟲不可以語于冰”,一般的解釋都從貶義色彩去考慮,如“目光短淺”、“見識孤陋”云云,但實際上《莊子》這一句后云:“篤于時也。”這里面并沒有多少譏笑的含義,更多的是一種自然的、樸素的“相對時間論”;蛟S博學(xué)的愛因斯坦也看過英譯本的《莊子》受到啟發(fā)?亦未可知呢。
而佛教中關(guān)于時間的描述,則更為精微。按照佛教的解釋,在釋迦入滅之后,約可分為三大時期(three ages of Buddhism):正法期、像法期、末法期。雖然關(guān)于釋迦牟尼入滅的時間推算不一,導(dǎo)致三個時期的準(zhǔn)確時間在佛教各派中尚未統(tǒng)一說辭,不過大抵可以認(rèn)為:正法期(the true Daharma age)—“千年”(1000年),像法期(the imitation Daharma age)—“千年”(1000年),末法期(the last Daharma age)—“萬年盡未來際”(超過10000年)。這本是紀(jì)元前印度對于正法滅盡的憂慮,隨著六朝時代大量佛經(jīng)的譯出,也引起了中國有心者的注意。但他們的分期法不同,如唐人所修《隋書經(jīng)籍志》有云:“然佛所說,我滅度后,正法五百年,像法一千年,末法三千年,其義如此。”就把第一正法期規(guī)限為500年。末法思想的典籍根據(jù),主要是那連提耶舍在鄴城譯出的《大集月藏經(jīng)》,特別是里面的《法滅盡品》,譯書時間是556年,即北齊天保七年。
所謂“正法”,是指佛教(教)、修行(行)、果報(證)三者齊整的時代;“像法”指證已不存,只有教與行;而最后一期的“末法”(梵語,saddharma-vipralopa)尤其引人注意,指行與證皆不存,只有教的時代。接著到了最后,連教也不存之時,就是所謂的“法滅盡”時期。在佛法完全消失之后,類似于基督教救世主色彩的、重新拯救全人類的,則是彌勒佛降生。力闡這一思想的,正是《大般涅槃經(jīng)》(簡稱《涅槃經(jīng)》)。今廣州南越王博物館還藏有一份“隋代《大般涅槃經(jīng)》寫本”,可以證明在六朝后期至隋唐,這一思想在社會上的流行。
大略說來,末法之說自北齊時代即已盛行。六朝后期陳代的慧思,于《南岳思大禪師立誓愿文》中自記生于末法第八十二年,并書寫金字《般若經(jīng)》等,誓傳至彌勒佛之世,就是一種在末法期的苦難等待吧!慧思后來被尊為天臺宗的祖師。隋代僧人信行倡導(dǎo)“三階教”,以正法為第一階、像法為第二階、末法為第三階,認(rèn)為于末法時當(dāng)修普法。唐代道綽、善導(dǎo)等人亦謂當(dāng)時已入末法,而主張“時教相應(yīng)”之必要,并勸時人當(dāng)以懺悔念佛為事。日本方面,源信、源空諸師亦皆鼓吹末法思想,尤以日蓮宗為最力,今日猶然。
《涅槃經(jīng)》梵語是Mahāparinirvāna Sūtra,涅槃本身的意思為滅、寂滅、不寂不滅。炎鳳凰與涅槃也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據(jù)北京大學(xué)季羨林譯印度作品《羅摩衍那》,鳳凰“集香木自焚,復(fù)從死灰中更生”便是此意。年輕的郭沫若在民國年間留學(xué)日本,有感于舊中國的腐敗與落后,痛切希望祖國能像鳳凰一樣,于烈火中得到重生,于是寫下了名篇《鳳凰涅槃》,過了近一百年后再來讀它,依舊有強(qiáng)烈的震撼力。
總之,所謂正法與像法,本是印度佛教固有的思想,而末法期的思想,大致在中國六朝時代,由印度發(fā)源,并迅速傳入中國,也影響到了東亞諸國,比如入唐八家之一的日本僧人最澄,據(jù)說也有一部《末法燈明記》。伴隨著末法時代的到來,利用彌勒佛思想進(jìn)行起義的事件,在北朝至隋唐時代多有發(fā)生。
佛教史上有“三武滅佛”之說,除卻第一次的北魏太武帝外,差不多都是發(fā)生在末法思想盛行的時代中,具體來說,即北周武帝和唐武宗。因為這三位力壓佛教的帝王,他們名號中都帶一個“武”,故有“三武”之合稱。從第二次北周武帝的滅佛運(yùn)動開始,末法思想已經(jīng)傳播開來,在第二次和第三次之間的近百年間,佛教則再次復(fù)興。
有意思的是,北周武帝曾經(jīng)對一位還俗僧說過:
佛生西域,寄傳東夏。原其風(fēng)教,殊乖中國,僅魏晉世,似有若無,五胡亂治,風(fēng)化方盛。朕非五胡,心無敬事,既非正教,所以廢之。
這位有著鮮卑族血統(tǒng)的帝王,居然說自己“朕非五胡”,可見是有心做個中原式的傳統(tǒng)帝王了。只不過這位北周武帝在率軍抗擊突厥時,急病而死,其繼承者又重新尊奉佛法。隨后,代北周而起的隋王朝,也是意欲復(fù)興佛教,之后到盛唐,佛法得以大盛。
相對于北周來說,北齊不僅經(jīng)歷了末法,也很快體驗到了亡國的痛苦。為了拯救末法,佛教徒們在中國東部發(fā)展了新的思想。那就是三階教、凈土宗的興起。北齊的著名僧人靈裕,開始在河南省寶山石窟刻《大集月藏經(jīng)》。隋代大業(yè)年間,又有靜琬在今北京西南郊區(qū)的房山營刻全部之《大藏經(jīng)》……如此的石刻歷代不衰。遙想末法時期僧人們的壯舉,實在令人感慨萬分!
在中國末法思想興起的約五百年后,日本認(rèn)為自己國家也迎來了末法期。與中國、朝鮮半島營造石經(jīng)不同,日本則獨(dú)創(chuàng)出了經(jīng)塚來拯救末法時代。所謂“經(jīng)塚”,即將經(jīng)書謄寫完畢后,裝入金屬制的經(jīng)筒內(nèi),埋入土中,在其上部再營造小型六角石塔。至今日本的神社、寺廟、名山的路側(cè)亦常能看到這類石塔,不過很多人對其在古代的作用,早已不甚了然,只是當(dāng)作一處景點(diǎn)而已了。
接下來登場的,是于末法期誕生的炎鳳凰,大唐帝國的前身—隋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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